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歷代名女·奇女卷 | 上頁 下頁
七三


  九年的異國他鄉的飄泊,歷盡艱辛,帶著圓滿和喜悅,她回國了,心說不出的高興。「嗚……」一聲悠揚的笛哨,船在吳淤口港靠岸了,贊化一步跨進船艙,二人久別又重圓了。

  兩個月後,王濟遠先生為潘玉良在上海舉辦的「中國第一個女西畫家畫展」開幕了。展品兩百多件,震動了中國畫壇《申報》發了專題消息,劉校長從羅馬發來電報祝賀。這時,玉良的留法同學徐悲鴻,以中大藝術系主任身份向她發出聘請,請她去「中大」執教。

  1932年,玉良舉辦第二次個人畫展,游歐回國的劉校長親臨畫展,校長在那張《浮山古刹》前停住了,他指著畫對身旁圍觀的人說:「你們看,好一座別致有趣的古刹,可謂是淋漓逼真,維妙維肖,它說明了作者西畫功底堅實,也表現了技巧的純熟,意境不錯。」在場觀者無不贊同,可老校長話鋒一轉可是,我不喜歡也不主張這種素描,我主張借鑒西方的藝術,用以豐富和發展我國的繪畫藝術……」玉良受到了震動,她認真思量,自己作品缺乏個性,之後,為了充實和豐富自己的藝術營養,她走遍黃山、廬山、浮山、揚子江等地在峰巔、峽谷、畫室、課堂、河畔、林蔭奮戰。兩年後她展出了別開生而的新作,受到了人們的讚譽。

  1936年她舉辦個人第五次美展,也是她在祖國土地上最後一次畫展《人力壯士》贏得了最高榮譽,但不料在收展時,在《人力壯士》那張畫上,貼上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妓女對嫖客的頌歌。」這又給玉良心上重重一擊!

  畫展剛剛結束,玉良心上的傷痛還未平復,就開始了授課,這天,她突然接到贊化的電話,大夫人來了。她回家裡,聽到大夫人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主小卑,千古常理,不要以為當了教授就可以同我平起平坐……」贊化無奈他說「嗨呀!你……」玉良思前想後,又不由同情贊化來,「倒是難了他呢!」於是她心軟了,屈服了,她急步走進屋裡,對著大夫人雙膝跪了下來。

  怎麼辦?到哪裡才能徹底掙脫縛綁自己的繩索呢?這時,她又想到了曾經奮鬥過的地方。

  玉良又坐上了加拿大皇后號郵輪。海在抖,浪在翻。離開了贊化,離開故土,她又來到巴黎,仍舊住米斯太太家,這異國的女人。待人極為熱情和純樸。她們相處得很融洽。她有時去去大學彌爾畫苑作畫、雕塑;有時到郊外寫生。得到好作品就自己珍藏起來,只出售一些平庸之畫維持生活。

  不久,她在「中大」的學生王守義來到巴黎,專程找到了玉良:玉守義是同中國樂園的主持李林先生一起來的,想讓玉良承訂一座格魯賽先生的雕像,報酬六千法郎,時間三個月,玉良答應了。為了這尊雕像,她花費了不少心血,作品完成後,按合同規定,須鑒賞家審定,鑒賞權威那賽夫先生看完了作品說:「潘夫人,謝謝您!這座格氏雕像,是我所見過的最為成功的作品之一。我是格魯賽先生生前好友,他的形象我永遠忘卻不了,我感謝您這靈巧木筆,再現了他莊嚴的學者風度和永遠謙和的品格,真是栩栩如生,好極了!我們博物館決定收藏它。」

  玉良頃刻覺得心裡涼爽和甜潤,臉上綻出宜人的紅潤,那賽夫先生又試探地問:「夫人,能讓我欣賞您的其他作品嗎?」玉良說:「請吧!」他們走進了玉良的工作室,名曰陳列室,那賽夫走進來後,驚訝了,他興奮他說:「這就象藏匿在深谷的一朵意大利黑色鬱金香,獨具神韻。一旦被識者發現,就要讓藝壇驚倒!」

  1938年初的一個睛天,玉良去看一次畫展,她正看著一幅畫,一個小報童的叫賣聲傳來:「號外!號外!日軍占了中國首都南京!」玉良的心抖了一下,仿佛它已從胸腔跌落塵埃,身子頓覺空了,輕飄飄的。

  這天晚上,她徹夜未眠,在悲憤中完成了一尊雕塑草坯《中國女詩人》南京陷落後,玉良與贊化失去聯繫,她痛苦萬分,多虧王守義常與她在一起,使她得到安慰。一次,她與王守義去納賽河寫生,王守義向她提出求愛的要求,玉良歎了口氣說:「你太瞭解我了!我只告訴你,我沒有這個權利,我比你大十二歲,且我已早成了家呀!」

  「不!你是在騙我,也騙你自己,我雖然不瞭解你最早留法的原因,但我知道你第二次來巴黎是決定不再回去的,你有痛苦,有難言之隱,有不幸,這是瞞不了愛你愛得強烈的人!」

  玉良身子微微一抖,眼眶紅潤,但她儘量克制不讓淚水溢了出來,她苦笑了一下,回答他說:「朋友,我不諱言,我有痛苦,但也有寬慰,那就是贊化和我真誠相愛,我雖然和他隔著異國他鄉,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還要回他的身邊。」

  王守義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顫抖地對玉良說:「好姐姐,你!……原諒我吧!」玉良又說:「都怨我不好,惹你傷心,好兄弟,你恨我吧?」

  1950年,玉良去瑞士、意大利、希臘、比利時4國巡迴畫展,歷時9個多月,獲得了一枚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的藝術聖誕獎章。當她勝利回到巴黎時,在《晚郵報》上看到了一則消息:「中共重用藝術家,徐悲鴻任北京中央美術學院院長,劉海粟任華東藝術專科學校校長。他們的個人畫展,由官方分別在北京,上海舉辦,盛況空前。」

  玉良的眼睛濕潤了,是激動?還是鄉情?這時恰好李林先生顫巍巍地走來,握住玉良的手說:「潘夫人,祝你畫展成功,也祝你被選為巴黎中國藝術學會會長!」晚上回到住處,玉良又見到了贊化從中國寄來的信,贊化介紹了祖國解放後建設事業蓬勃發展的情況,希望她早日回國!此時此刻,她說不出有多激動,有多高興,她顧不上疲勞,立即給贊化寫了回信。

  玉良嚮往著飛回祖國,但她為她畫展準備的作品,不得不花費她更大的精力,她全力投入創作。生活在演變中,贊化的書信慢慢少了,有時只有三言兩語的客套話。什麼匯款收到了,家中還好。謝謝你的支持」,望善自保重」,「政府英明,給我照顧」等等之類。後來竟長時間沒了音信。發生了不幸?他有難言之隱?不測風雲?她聯想到近來法國報紙上常常刊載中國清洗知識分子的消息,心裡一陣悸動!

  有一天,王守義給她送來一張報紙,第4版上有則醒目的消息:「中共清洗知識分子,藝術家劉海粟以右派罪名清洗。」玉良仿佛一下子墜入了五里霧中,何謂「右派?」她不明白,清洗又是怎麼回事,為何要清洗知識分子?她也搞不清,她理不開這團亂麻,她只相信劉校長是大好人。她即給贊化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提了不少問題,信寄出去後,她翹首望著親人的回信。

  1958年8月,「中國畫家潘玉良夫人美術作品展覽會」在巴黎多爾賽畫廊開幕。展出了她多年來珍藏的作品,雕塑《張大千頭像》、《礦工》《王義胸像》、《中國女詩入》,仙畫《塞納河畔》、水彩畫《浴後》等等。刊印了特刊,出版了畫冊。展覽未閉幕,展品除自藏未標價外,均訂購一空。巴黎市政府購藏十六件,國家教育部,市立東方美術館都有收藏。更引人注目的是國立現代美術館購藏了雕塑《張大大千頭像》和水彩畫《浴後》報紙和藝術刊物都爭相撰文評價。她的汗水沒有白流,她的辛苦沒有白費,她的心血沒有白費,她成功了!

  美展宴會歸來,畫桌上擺著贊化的一封來信,她的手顫抖著拆讀起來。當她讀到「劉海粟是右派,右派即是敵人,你我均應與其劃清敵我界限」時,玉良的心碎了,頓時兩手透底冰涼,她的頭顯得膨脹,她萬萬沒想到,贊化會講她最尊重的校長是敵人!她又繼續讀下去:「來信預告美展有成功之望,將實現你之積45年之理想,當祝當賀!你要回國,能在有生之年再見,當然是人生快事。不過慮及目前氣溫轉冷,節令入冬不宜作長途旅行,況你乃年近六旬的老媼,怎經得長途顛簸和受寒冷,還是待來春成行為好……」讀到這裡。她什麼都明白了,她領悟了贊化措詞的用心,現在不宜回國,這是贊化信中的核心,也是他急切要表達而又不便表達的內涵,一柄利劍,砍在她的心口上,她全身感到一陣痛苦的顫憟,她無力地倒在沙發上。

  1959年,巴黎大學把它設置的多爾利獎,獎給了張玉良,這在巴黎大學的獎勵史上是破天荒第一次。巴黎市市長親自主持授獎儀式,把銀盾、獎章、獎狀和一小星型佩章授給了她。晚上回到住處,張玉良寫了兩封信,一封信給劉海粟先生,一封給贊化,她取出一張照片,背面寫上,

  今天獲巴黎大學多爾利獎,此系授獎時與巴黎市市長留影。贊化兄惠存。

  玉良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她希望這兩封信能寄到劉校長和贊化手中,在她心裡埋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

  公元1964年,法蘭西共和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相承認,建立了外交關係。一天,一位叫王萍的女士專程來到玉良的住處,她代表大使館來看望張玉良,這時玉良才知道贊化於1959年7月離開人世。一場平地而起的風暴,把玉良的歸鄉夢再次打碎了!

  中國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一次王萍又來玉良住所,她捎來了周總理傳來的信息:「祖國理解你的心情,也誠摯地歡迎你回去,什麼時侯回國?總理有考慮,由我們安排。」

  一晃又是10年,中國結束了動亂,王萍又專程到醫院看望病床上的張玉良,並向她報告了喜訊,錯劃的右派得以平反改正,她的老校長劉海粟回到南京藝術學院任院長。

  玉良顫抖抖地從胸前口袋裡掏出懷錶,又從脖子上取下嵌有她同贊化台影的項鍊,放到守護在她身旁的王守義的身上,用盡最大的氣力說:「兄弟,多少年來,有勞你照應,現在我不行了,我……還有一件事相托。」守義貼近她的嘴,她費力他說:「兄弟,這兩祥東西,請你帶回祖國,轉交給贊化的兒孫們……還有那張自畫像,也帶回去,就算我回到了祖國……拜託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她的眼睛在嘴唇無聲地蠕動中閉上了。就像束燦爛的流星速然消失在巴黎的夜空。

  哀痛的堤壩破了,病室被啜泣聲淹沒。

  「嗚——!」塞納河鳴起了長聲的汽笛,像是有意為這位舉世聞名的女藝術家而寄託悲哀。

  「嗡——!嗡——!」聖母院撞響了沉重悠遠的鐘聲,它也有意配合汽笛的長嗚,節奏悠揚而委婉,寄託著一種莫名的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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