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歷代名女·名妓卷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
※馬湘蘭終生癡戀意中人 在日本東京博物館中,收藏著一幅中國明代的「墨蘭圖」,此畫並非出自名家大師之手,而是明神宗時期的秦淮名妓馬湘蘭所作,卻被日本人視為珍品。「墨蘭圖」上題著這樣一首詩: 何處風來氣似蘭,簾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幽香紙上看。 偶然拈筆寫幽姿,付與何人解護持? 一到移根須自惜,出山難比在山時。 馬湘蘭雖然談不上是詩畫名家,但她的蘭花圖和蘭花詩卻堪稱一絕,是當時文人雅士爭相收藏的寵物。馬湘蘭之所以能把蘭花描繪得出神入畫,栩栩如生,全賴於她的愛蘭、知蘭,她不但將院宅裡種滿各色蘭花,日日勤加灌護,而且憑著自己的蘭心蕙質,能深悟蘭花清靈清雅的氣韻,所以才能將蘭花的品態展現於畫箋和詩箋上。而她自己的品格,因受蘭花的薰陶,也化成一種如蘭的聖潔;她的一生,則象一株空谷幽蘭,吐芳於世,卻又遺世獨立,癡心戀系情郎王稚登,終又未成婚嫁,正如題畫詩中所述=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幽香紙上看。」 馬湘蘭本名馬守真,小字玄兒,因祖籍湘南,又酷愛蘭花,所以常在畫幅中題名「湘蘭子」,所寫的兩卷詩集,也命名為《湘蘭集》,因而人們漸漸稱她為馬湘蘭,真名反而被人淡忘了。誰也不瞭解馬湘蘭的身世底細,只聽說她本是湘南一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至於為何隻身流落到金陵,在秦淮河畔高張豔幟、賣笑為生,則不得而知。 當時的秦淮河一帶,樓館畫舫林立,紅粉佳人如雲,是金陵的煙花柳巷之地。馬湘蘭算不上是個絕色美人,她纖眉細目,瘦弱如柳;卻也皮膚白膩,娉娉婷婷。憑著她這只是中等的姿貌,能在步步美人的秦淮河畔嶄露頭角,主要得力于她清雅脫俗的氣質和出類拔萃的才華。她除了能吟詩作畫外,還善談吐,與人交談,音如鶯啼,神態嬌媚,依依善解人意,博古知今,每能引人入勝。就這樣,她在秦淮河畔漸漸成為紅人,門前賓客穿梭如織,而且多是些有身份,有教養的文雅客人。 靠著客人的饋贈,馬湘蘭也積蓄了一些錢財,便在秦淮河邊蓋了一座小樓,裡面花石清幽,曲徑回廊,處處植滿蘭花,命名為「幽蘭館」。馬湘蘭出則高車駟馬,入則呼奴喚婢,雖為青樓女子,卻有著貴婦人一般的氣派。馬湘蘭是個仗義豁達的女性,自己揮金如土,左手來右手去,對別人也十分大方,曾周濟過不少無錢應試的書生、橫遭變故的商人以及附近的一些老弱貧困的人。 送張迎李、老友新客,她的生活看上去多姿多彩,熱鬧非凡;然而,在別人心目中,她究竟是一個飄若浮萍的煙花女子,以客人的身份,多是來去匆匆,少有深交者,所以馬湘蘭的內心深處其實是寂寞難言的。細雨輕寒的暮春午後,庭院寂寂,花落遍地,客人一時絕了蹤影。馬湘蘭獨對滿院殘春,平日裡壓在心底的孤寂之情湧了上來,結成一闋「蝶戀花」: 陣陣殘花紅作雨,人在高樓,綠水斜陽暮,新燕營巢導舊壘,湘煙剪破來時路,腸斷蕭郎紙上句!三月鶯花,撩亂無心緒,默默此情誰共語?暗香飄向羅裙去! 置身繁華之中,卻獨品落寞滋味,燈紅酒綠的陪伴下,馬湘春卻絕少知心人兒;直到她二十四歲那年,認識了一位落魄才子——長洲秀才工稚登。相傳王稚登四歲能作對,六歲善寫擘窠大字,十歲能吟詩作賦,長大後更是才華橫溢。嘉靖末年游仕到京師,成為大學士袁煒的賓客。因當時袁煒得罪了掌權的宰輔徐階,王稚登受連累而未能受到朝廷重用;心灰意冷地回到江南故鄉後,放浪形骸,整日裡流連於酒樓花巷。 王稚登偶然來到「幽蘭館」,與馬湘蘭言談之中,頗為投緣,深交之下,都歎相見太晚。於是,王稚登經常進出「幽蘭館」,與馬湘蘭煮酒歡談,相攜賞蘭,十分愜意。 一天,王稚登向湘蘭求畫,湘蘭點頭應允,當即揮手為他畫了一幅她最拿手的一葉蘭。這種一葉蘭圖,是馬湘蘭獨創的一種畫蘭法,僅以一抹斜葉,托著一朵蘭花,最能體現出蘭花清幽空靈的氣韻來。畫上還題了一首七言絕句: 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 自從寫入銀箋裡,不怕風寒雨又斜。 詩中描寫了蘭花的幽寂無依,其實是馬湘蘭在傾訴自己的心曲,並以試探的口吻,隱約表達了以身相許的心意。畫畢一葉蘭,馬湘蘭意猶未盡,又醮墨揮毫畫了一副「斷崖倒垂蘭」,上面也題了詩: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因馬湘蘭是歡場中人,最怕王稚登把她看成是一個水性楊花,並無真情的女子,所以特地作了這副圖,表明自己決非路柳牆花,而似懸崖絕壁上的孤蘭,非凡夫俗子所能一睹芳澤。 王稚登是何等聰明的人,他當然明白馬湘蘭詩畫中的情義,然而他卻顧慮重重。他覺得自己三十七歲的人了,依然無位無職,前途茫茫,卻壯志不滅,不知何時還要赴湯蹈火,拼搏一番,如此一來,便很難給馬湘蘭帶來庇護和幸福。他深知湘蘭是個明敏多情的女人,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傷害,甚至毀滅她,不如早早就不作什麼承諾,交往起來還能輕鬆些。因此,王稚登故意裝作不解詩中情懷,隨意地收了畫,客氣地表示謝意。馬湘蘭只以為他是不願意接受自己,暗自傷心不已。但她又無法忘卻王稚登,於是兩人仍象好朋友一樣密切交往,再也沒談過嫁娶之事。 不久後,京都大學士趙志皋舉薦王稚登參加編修國史工作,王稚登以為幸運降臨,意氣風發地準備登舟北上,去奔前程。心裡還盤算著:等到在京城有所發展後,再回來接馬湘蘭同享此生幸福。馬湘蘭心情複雜地為他設宴餞行,她既為王稚登的離別而傷悲,又為他的得意而歡喜,悲喜交加,不知所以。王稚登稍稍透露了一些將來要與她共榮的心意,但馬湘蘭限於上次的隱傷,沒敢接口把事情挑明,只是暗暗在心中種下了希望。辭行席上,馬湘蘭百般叮囑,依依不捨,並即席賦了一首「仲春道中送別」詩相贈: 酒香衣袂許追隨,何事東風送客悲? 溪路飛花偏細細,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與行人遠,失侶心隨落日遲; 滿目流光君自歸,莫教春色有差遲。 送走王稚登後,馬湘蘭競然悄悄地閉門謝客,以期靜待王郎仕途得意而歸,自己也好相隨左右,從此脫離這迎張送李的青樓生涯。獨守寂寞,百無聊賴之際,馬湘蘭也曾想借酒消愁,舉杯卻慨然而歎:「自君之出矣,不共舉瓊扈;酒是消愁物,能消幾個時?」 春去秋來,寒意漸濃,遲遲不見王郎的音訊,馬湘蘭卻在「幽蘭館」中牽掛著他的冷暖,吟一首「秋閨曲」,聊寄情懷: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風清鴻雁飛; 聞道玉門千萬裡,秋深何處寄寒衣。 不料這次王稚登進京並不得意,因宰輔徐階手下一批文人的排擠,他雖然參加了編史工作,卻盡派給他一些打雜的事,他忍氣吞聲,日子很不好過。勉強撐到歲末,看到實在無什麼前程可言,索性收拾行裝,鎩羽而歸。 王稚登回江南後,不願再面對一片癡情的馬湘蘭,索性把家搬到了姑蘇,以絕與馬湘蘭相守終生的念頭。 兩人雖不能成為同林鳥,馬湘蘭卻依然是一往情深,打聽到王稚登失意而歸,連忙趕到姑蘇去安慰王稚登。也許是兩人那種朋友似的相知太深,反而無法結為夫妻,王稚登定居蘇州後,馬湘蘭每隔一段時日,總要到姑蘇住上幾天,與王稚登暢敘心曲,卻始終沒有發展到嫁娶那一步。不知情的人都不理解他們那種特殊關係,只當他們兄妹之類的親戚,許多人還把馬湘蘭誤認為姑蘇人氏。 歲月便在這種清淡如水的交往中流逝著,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三十餘年。這三十年的日子,馬湘蘭除了偶爾去姑蘇作客外,便是這樣度過的「時時對蕭竹,夜夜集詩篇,深閨無個事,終日望歸船。」 年歲漸老,華顏日衰,門上賓客也愈來愈少,天天陪伴著馬湘蘭的是落寞和悽愴,正如她的一闋「鵲橋仙」詞所記: 深院飄梧,高樓掛月,漫道雙星踐約,人間離合意難期。空對景,靜占靈鵲。 還想停梭,此時相晤,可把別想訴卻,瑤階獨立目微吟,睹瘦影涼風吹著。 就這樣,馬湘蘭為王稚登付出了一生的真情,自己卻象一朵幽蘭,暗自飲泣,暗自吐芳。王稚登七十壽誕時,馬湘蘭抱病趕到姑蘇,為他舉辦了隆重的祝壽宴會,宴會上,她重亮歌喉,為相戀三十餘年的王郎高歌一曲,王稚登聽得老淚縱橫。在姑蘇盤桓了兩個月後,馬湘蘭返回金陵,已是心力交瘁,油殘燈將熄。不久的一個午後,已有預感的馬湘蘭,仔細地沐浴更衣,然後端坐在「幽蘭館」的客廳中,悄悄地走完了她五十七歲的人生,臨終前,她命僕人在她座椅四周,擺滿了含幽吐芳的蘭花。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