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歷代名女·名妓卷 | 上頁 下頁
二六


  後來,韋皋因鎮邊有功而受封為南康郡王,離開了成都。繼任劍南節度使的李德裕,同樣非常欣賞薛濤的才貌。成都城西的「籌邊樓」落成時,節度使李德裕在樓上大宴賓客,也召來了薛濤侍宴。這「籌邊樓」高大雄偉,是節度使與僚屬將佐們瞭望遠近情況並籌謀大策的地方;樓上四壁彩繪著蠻夷地形險要圖,居高臨下,作戰時便是最高指揮所。酒過三巡,受李德裕之命,薛濤寫下了一首「登籌邊樓詩」:

  平論重寫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
  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

  詩意豪邁,風格雄渾,見地深遠,使滿座高朋貴客不僅對詩稱讚,還不由地對作詩的她肅然起敬。只看這首詩,誰又能想到它是出自一個風塵女子之手,其豪情遠志決不亞于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

  在薛濤的有生之年,劍南節度使總共換過了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對她十分青睞和敬重,她的地位絕不是其他絕色紅妓所能比的。之所以如此,除了她的才情美貌外。其實還更得益於她的見度和氣節,從她的一首「雨後玩竹」詩中,我們可大略窺見其孤高的內心世界:

  南天春雨時,那堪霜雪枝;
  眾類亦雲茂,虛心能自持。
  夕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
  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

  薛濤雖然日日周旋于華堂綺筵與燈紅酒綠之中,但是誰又知道她內心深處的感受卻與現實生活有天地之別。落寞與淒苦緊緊包圍著她,她有她的情、她的愛,但都不能寄託在眼前圍繞著她的達官貴人身上。薛濤把自己比作孤高的青竹,希望與竹林七賢共醉,與娥皇、女英同悲,把一腔幽怨寄託於蒼茫的遠古。

  薛濤畢竟是個有血有肉,更有著細膩情感的女人,她深切渴望真正屬￿自己的那一份愛情;然而身世飄零,每日裡迎張送魏,繁華的後面掩藏著她感情世界的空白。她甚至幻想著自己擁有一個牽腸掛心的情郎,只因戰亂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歸,自己則獨守空閨等待著他的驀然歸來,如「贈遠」一詩寫道:

  芙蓉新落蜀山秋,錦字開緘例是愁;
  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接。
  嫋嫋新蒲葉又齊,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轉秦關騎,月照千門掩袖啼。

  她不但不能象一個普通女人那樣守著一個體已知心的丈夫,甚至連做一個等待離夫歸來的怨婦資格也沒有;她只能用自己的情思和詩句,編織一個淒美的情夢,來麻醉自己。

  一直到薛濤四十二歲那年,她生命中才姍姍走來遲到的春天。

  三十一歲的監察禦史元稹,于唐憲宗元和四年春天奉朝命出使蜀地,調查已故節度使嚴礪的違制擅權事件。雖然嚴礪已死,但倘若查出問題,轄下的七州刺史都脫不了干係,大家湊在一起想對策,對於這位不慕錢財的禦史大人,只好施以「美人計」了。蜀中雖然美女如雲,但俗媚女色恐怕很難打動元稹這位詩人才子的心。於是眾刺史想到了已是半老徐娘的薛濤,除了央求她出馬,似乎別人都無法當此重任。

  薛濤礙于與已故節度使嚴礪的交情答應了此事。薛濤比元稹整整大了十一歲,但由於她天生一副細膩白皙的容貌,再加上懂得恰到好處的化妝與修飾,仍然是一位風韻不減當年的美人兒。憑著薛濤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卓越的才情,一經交往,便使元稹這位京都清貴陷入了粉紅色的溫柔鄉里。

  本是肩負著任務而來,不料對薛濤竟不由自主地動了真情。起初她不過是以職業性的心情與姿容來應付元稹,可就在他們第一次傾談時,薛濤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激情,她暗暗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就是她夢寐以求的人!於是一切都顧不上了,滿腔積鬱已久的熱情,一股腦地奔泄出來,兩人同時融化在愛的熱流中。

  薛濤雖為風塵女子,但她屬￿那種賣藝不賣身的高級詩妓,周旋於蜂蝶中,卻一直潔身自好。而這次一切都不同了,與元稹見面的當天夜裡,她就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心愛的人;第二天清早起來,還真情所致地作了一首「池上雙鳥」詩: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這儼然就是一個柔情萬種的小妻子,在向丈夫訴說對生活的嚮往,奏響追求摯情的心曲。雖然曾有不少人得到過薛濤的粉紅詩箋,但誰也沒能象元稹這樣真正享受到她內心深處的戀情。對此,多情公子元稹也盡能領略,深為薛濤那綺麗的情意而沉醉,這時他留下的一首詩就記載了這樣的情事:

  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
  月夜詠花憐暗淡,雨期題柳為歌欹。

  薛濤雖是受託與元稹交往,可倆人卻結下了一段真情。然而畢竟是萍水相緣,在元稹完成了蜀地的任務,離開成都返回京都時,兩人不得不揮淚分手。到這時為止,他們已在一起度過了一年如膠似漆的親密時日。元稹回到長安後,即托人捎來一首七律給薛濤:

  錦江滑膩峨嵋秀,生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似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葛蒲花發五雲高。

  元稹對薛濤的才情念念不忘,暗自稱奇,同時也直抒相思心意,可見他對成都那一年纏綿歲月還是頗寄真情的。

  當時與薛濤交往的名流才子甚多,如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輩慶、張籍、杜牧、劉禹錫、張祜等,都與薛濤有詩文酬唱,但牽動她內心深情的卻只有元稹一個。元稹離開蜀中後,薛濤朝思暮想,就象一個丈夫遠出的空閨女子一樣,等出滿懷的幽怨與渴盼,匯成了流傳後世的名詩——「錦江春望詞」四首:

  其一: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其二:
  攬革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複哀吟。

  其三: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其四: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簪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起初還是沒心的相思和期盼,期望情人重續舊歡的時日;可是春去春歸,音信漸渺,薛濤越盼越失望,她甚至望著天上的雲彩、江畔的垂柳、院中的春花,都幻化成元稹的形象,與它們訴說離情之苦。她的一首「詠牡丹」,就是以牡丹擬人,在夜深露重中與盛開的花兒細訴衷情。詩雲:

  去年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問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只欲欄邊安枕席,夜深同花說相思。

  說著「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的元稹實際也是一個負心漢,薛濤在錦江畔刻骨銘心地思念情郎;元稹卻又到浙西與年輕貌美的劉采春熱戀得如火如荼。風塵才女薛濤畢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支小插曲,他又何曾想過與她相伴終身呢!

  流年如水,把對情人的期盼漸漸從薛濤心頭帶走,她知道不應該再等待什麼,經歷了這番冷熱波折,她的心似乎關閉得更緊了。除了參加一些推脫不掉的應酬外,她儘量閉門居家,借詩詞遣懷。薛濤的宅第濱臨風光秀美的浣花溪,閑來無事,她常用樂山特產的胭脂木來浸泡搗拌成漿,加上雲母粉,滲入玉津井的水,製成粉紅色的特殊紙張。紙面上呈現出不規則的松花紋路,煞是清雅別致,她便用這種紙來謄寫自己作的詩,有時也送些詩箋給友人,人們把這種紙箋稱為「松花箋」或「薛濤箋」。唐人喜用彩箋題詩或書寫小簡,其實都是學了薛濤的樣。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尤其是象薛濤這樣的名「交際花」,昔日交際場上的風光逐漸隨著芳顏風韻的流逝而流逝。已近暮年的薛濤,索性在遠郊築起吟詩樓,自己穿戴起女道士的裝束,隱居在樓中,遠遠離開了繁華如夢的交際場所。

  唐文宗太和五年,隱居的薛濤永遠閉上了她寂寞的眼睛,享年六十五歲。當時的劍南節度使段文昌為她親手題寫了墓誌銘,並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至此,「女校書」真正成了薛濤的別名。

  後人為了紀念風塵才女薛濤,在萬里橋畔的錦江邊築有望江樓,樓下不遠處有著名的「薛濤井」。據說,清代光緒年間,蜀中大旱,清江斷流,當地人向薛濤故居邊乾涸的古井頂禮膜拜,古井中忽然湧出清泉,不一會兒,又是大雨滂沱,大大解救了旱災。人們為了感激薛濤神靈的恩澤,特將這口井命名「薛濤井」,並刻石立碑具載其事。站在望江樓上,不但能眺望錦江兩岸清幽的風景,也能清楚地看到「薛濤井」,因而人們常到樓上懷古思舊,緬懷薛濤,趙熙集白居易詩題薛濤清婉寶小像:

  獨坐黃昏誰作伴?
  怎教紅粉不成灰。

  然而望江樓上的另一副楹聯,不僅概括了薛濤繁華而寂寞的一生,而且把她的詩才與大詩人杜工部——杜甫相提並論,可算是對她寂寞孤魂的一點安慰,聯如下:

  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批把,何處是校書門巷?
  大江橫曲檻,占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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