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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表現竹的色:「茅屋一間,新篁數幹。雪白紙窗,微侵綠色……往來竹陰中,清光映於紙上,絕可憐愛。」「鄰家種修竹,時複過牆來。一片青蔥色,居然為我栽。」

  表現竹的光:「過訪其家,見琴書幾席,淨好無塵,作一片豆綠色,蓋竹光相射故也。」

  表現竹的影:「風和日暖,凍蠅觸窗紙上,冬冬作小鼓聲。

  于時一片竹影淩亂,豈非天然圖畫乎?」

  竹可以反映人的氣節,人的精神,竹可以寫四時之中人的關係,人的情緒,竹可以表現出在天光雲影中種種美的形態,竹還可以聯繫到天地萬物,無處不可寫,無處不可表現:

  竹作釣竿,得悠閒之趣:「從今不復畫芳蘭,但寫蕭蕭竹韻寒。短節零枝千萬個,憑君揀取釣魚竿。」

  竹作掃帚,似乎成了俗物,但是:「石縫山腰是我家,棋枰茶灶足煙霞。有人編縛為條帚,也與神仙掃落花。」

  竹是龍變化成的:「竹原龍精,石是松化。活百千年,才信這話。」「神龍見首不見尾。竹,龍種也。畫其根,藏其末,其猶龍之義乎?」

  竹子可以化為簾:「筍菜沿江二月新,家家廚爨剝新筠。

  此身願劈千絲篾,織就湘簾護美人。」

  竹聲乃民間疾苦之聲:「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竹子可以化為種種器具:「江上人家翠竹光,竹屏竹幾竹方床。生之氣味原譜竹,竹屋還需勝畫梁。」

  竹,可以諧音,成慶祝之竹:「寫來三竹成三祝……大家羅拜主人翁。」

  竹,可以與荊棘並存:「莫漫鋤荊棘,由他與竹高。西銘原有說,萬物總同胞。」

  畫竹,得到了什麼呢?「山僧愛我畫,畫竹滿其欲。落筆餉我脆羅蔔。」

  這樣一類題辭,以天馬行空式的想像力,開拓了有限畫面的無限領域,使寥寥幾筆的墨竹融會天地萬物,表現種種人情世態,嬉笑怒駡,皆成文章。畫竹能達此等境界,實為奇觀。超人的見解,超人的功力,和他畢生刻苦的努力是分不開的,他的創作方法,概述可列下述八點:

  一、板橋畫竹,追求紙中之畫以外,還有紙外之畫:「畫有在紙中者,有在紙外者。此番竹竿多於竹葉,其搖風弄雨、含露吐霧者,皆隱躍於紙外乎?」

  二、板橋畫竹,講究會心,講究有無之間:「古今作畫本來難,勢要匆忙氣要閑。著意臨摹全不是,會心只在有無間。」

  三、板橋畫竹,講究真與神:「抽毫先得性情真,畫到工夫自有神。」

  四、板橋畫竹,講究意在筆先,不肯匆忙落筆:「畫竹意在筆先,用筆幹淡並兼。從人不得其法,今年還是去年。」

  五、板橋畫竹,簡單的幾枝幾葉,都是刻意經營的結果:「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消瘦,畫到生時是熟時。」

  六、板橋畫竹,是寫意畫,但是與工筆關係極大:「殊不知寫意二字,誤多少事。欺人瞞自己,再不求進,皆坐此病。

  必極工而後能寫意。」

  七、板橋畫竹,得力于書法:「日日臨池把墨研,何曾粉黛去爭妍。要知畫法通書法,蘭竹如同草隸然。」「山谷寫字如畫竹,東坡畫竹如寫字。不比尋常翰墨間,蕭疏各有淩雲意。」「一節一節一節,一葉一葉一葉,渾然一片玲瓏,蘇軾文同鄭燮。」

  八、板橋畫竹,著眼點全在「活」字:「不泥古法,不執己見,惟在活而已矣。」

  板橋畫竹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焦點就是在於創造。這樣一個基本點板橋多次說過,或雲自立門戶,或雲自樹其幟。他欣賞蘇軾的竹,文同的竹,石濤的竹,但是他公開宣言,他的竹是他自己的創造:「畫竹插天蓋地來,翻雲覆雨筆頭栽。我今不肯從人法,寫出龍鬚鳳尾排。」他對於自己的創造充滿信心,自稱自己的文章是掀天揭地之文,字是震雷驚電之字,言論是呵神罵鬼之談,畫是無古無今之畫。他屹立於書壇、畫壇,宛如臨風一竹,清光照人,生機勃勃,有自家面貌。

  據說,曾經有一大戶大家請板橋畫竹。這戶人家大門前便是粉壁。板橋酒醉之時業已起更,主人鋪紙,板橋說,就在粉壁上作畫吧。說畢便將大盆墨灑向照壁,墨蹟在壁上揚揚灑灑。主人搖頭,關照安排老人入睡,說今天就不畫了。是夜,風雨大作,大雨把粉壁上的墨蹟淋了一番,到了第二天大早主人閤家驚詫,那照壁上竟是一幅墨水淋漓的竹子。還有幾隻麻雀,誤以為照壁裡便是竹林,撞昏在壁下。傳說中板橋畫竹之技,神奇如此。他畫蘭、畫石,也有超人的工力,也有多樣的奇托,也有許多傳說故事。

  三、芝蘭之交

  60歲以外,板橋辭官返裡,在揚州寄居賣畫十年左右。複顯和尚談他與板橋的交往是「避暑過郊寺,迎涼坐竹林」;朱孝純回憶板橋行蹤,有「古寺何年載酒瓢,竹林寒翠晚蕭蕭」之句,可見板橋較多的時間是住在城北的竹林寺。

  板橋所設想的閒適生活,概括起來說,是三間茅屋,細雨微風;窗外修竹,窗裡幽蘭;良朋輒至,俗客不來。他和詩友、畫友交往頻繁。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二月三日,他主持一桌會,每人交百錢,作終日之歡。初聚的是黃慎、王文治、金兆燕等八人,午後又有朱文震參加。板橋興致很高,畫了九畹蘭花,以志其盛。畫好的畫交給席中最年長的程綿慶攜去,其清雅如此。為九人之會,他有一首《一剪梅》,寫得跌宕多姿,宛如流水行雲:

  幾枝修竹幾枝蘭,不畏春殘,不怕秋寒。飄飄遠在碧雲端。雲裡湘山,夢裡巫山。畫工老興未全刪,筆也清閒,墨也斕斑。借君莫作圖畫看,文裡機關,字裡機關。

  當日座中有黃慎,板橋和黃慎屬￿至交。早在20年前,黃慎作畫,常請板橋作題。板橋題句中,有詩、有詞、有跋語,現在是老朋友了。比起黃慎來,板橋和金農的交誼也許更厚實些。兩人不僅經常論畫、論書,而且經常論詩、論詞,還論及古董的鑒賞。彼此在書信中常以知己相稱。板橋在信中累有驚世駭俗的言論,對世人鞭撻頗多,囑壽門「慎勿輕以示人」。金農稱他和板橋的友誼是「相親相洽,若鷗鷺之在汀渚也」。板橋在濰時,誤聞金農已死,設了牌位,著了孝服,進行哭祭,相交之厚如此。現在板橋返揚,金農已出遊,兩人後見於僧廬,百感交集。金農贈板橋一幅自畫像,板橋為金農作墨竹數枝。金稱板橋的字「一字一筆,兼眾妙之長」,板橋的畫「頗得蕭爽之趣」,而板橋則稱金農「詩文絕俗」,對他「傷時不遇」的境遇十分同情關切,這些都是「知己」的表現。

  與板橋過從甚密的騷人墨客,還有李方膺、汪士慎、高翔、陳馥、高鳳翰、華嵒以及董偉業等人。李方膺也是一位罷職縣令,所作書畫與板橋趣味相近。乙亥之年,板橋曾與他及李鱓三位共作松竹梅圖,為何氏祝壽。方膺畫竹,板橋題為「可以為簫,可以為笛,必須鑿出孔竅」,又說「世間之物,與其有孔竅,不若沒孔竅之為妙也」,這是經歷坎坷之談,頗富寄寓之趣。板橋為高鳳翰題畫甚多。西園晚年的畫,板橋認為「其筆墨之妙,古人或不能到」,而年輕時的畫,板橋也認為「已壓倒一切」,甚至畫上有蛀洞,也認為「此幅已極神品逸品之妙,而蟲蝕剝落處又足以助其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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