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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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退至館陶已是臘月二十七日,後有追兵,前有攔截,從館陶到威縣數十裡之路燕軍竟然走了兩天。到達威縣已是正月初一。馳騁沙場,馬革囊屍,方顯出軍人之壯勇,而值此辭舊迎新之時,燕軍卻無此豪情。這時離北平還有近千里之遙,他們必須沖過強敵的防線,才能獲得生的希望。燕軍退至威縣,正遇上真定的官軍兩萬兵馬前來攔截。這時燕軍已從倉皇混亂的潰退中稍稍緩了過來,潰散的軍士大多回到自己的營陣,各級指揮系統也漸漸地恢復,朱棣又可以施展其指揮才能了,他將數千精騎埋伏於沿路,自率十餘騎逼近敵軍,裝作是走投無路的樣子。他勒住戰馬,對敵軍喊:「我常獲爾眾,即釋之。我數騎暫容過,無相厄也。」敵兵聲稱:「放爾是縱蠍。」他們不知是計,拍馬而前,準備捉拿這個窮蹙的叛賊首逆。朱棣且鬥且退,將追兵引入伏中,圍而殲之,燕軍方得奪路北上。 正月初五,燕軍在深州再次擊破平安、吳傑率領官兵的攔截。終於在正月十六日回到平北。東昌之役,燕軍精銳喪失幾盡。朱棣起兵三年來,兵敗未有如此之慘者。此戰之後,盛庸軍聲大振,建文帝親自為之享廟告捷。據說,東昌之捷實為王度所謀劃。王度,歸善人,字子中,少力學,工文辭,以朋德薦為山東道監察禦史。王度有智計,盛庸代景隆將軍北伐時,王度便向盛庸密陳便宜,終於有東昌之捷。其後,景隆還朝,建文帝赦其罪而不誅,反而予以重用。李景隆竟為忌功而讒間盛庸,王度亦因而見疏,終至事不可為,那都是後話了。 §9.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日,建文帝率領群臣告天地宗廟,禦奉天殿受百官朝賀。奉天門內外,旌旗蔽天,儀仗林立,鞭炮、鼓樂齊鳴,百官俯伏跪拜,萬歲山呼之聲上幹雲霄。建文君臣們仿佛如此一來,便真的受了天命,從此之後便會宇宙永昌了。不過,果真不久前線便傳來了東昌大捷的消息,君臣上下又免不了一通祭享天廟,告東昌之捷的慶賀典禮。與此同時,既然強敵敗北,朱棣旋師,原為緩其師而罷免的齊泰、黃子澄,當然要公開恢復官職了。一時朝廷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再說燕軍兵敗回到北平,自然要對東昌之役做一番檢討。諸將以東昌無功,紛紛免冠頓首請罪。面對俯伏在地的大小將校,朱棣深為他們的忠誠所感。他請大家都戴上帽子起立還坐。他說:「其失在予,非爾等所致。」然而他並不是分析東昌之役中指揮上的得失得非,卻指出其失在於督責不嚴,驕縱過甚。他說:「予以爾等皆心膂之士,驍勇善戰,愛惜才難,每有小過,略而不問,馴至違律,廢棄前功。譬如父母養子,驕愛過之,縱其所為,久則不聽父母之命,此豈子之罪哉?勝負兵家常事,爾等但勉圖後功,若複踵前轍,雖欲私宥,公法難原,天地神明,亦所不容矣。」慈愛中有威嚴,督責中有激勵,諸將不覺惶恐自責。朱棣知道該怎樣在失敗中保銳氣,更懂得如何收攏人心,使其為之效死。他說:「勝負固兵家常事,今勝負亦相當,未至大失。所恨者失張玉耳。艱難之際,喪此良輔,吾至今寢不貼席,食不咽也。」朱棣說到此不禁動了真情,流淚不止,諸將也無不流涕,低頭不敢仰視。 二月初七,朱棣命僧人修佛會祭奠陣亡將士,朱棣親臨,含淚宣讀了自己寫的祭文。祭畢他說:「奸惡集兵,橫加戕害,圖危宗祀。予不得已起兵救禍,爾等皆攄忠秉義,誓同死生,以報我皇考之恩。今爾等奮力戰鬥,為我而死,吾恨不與偕。然豈愛此生,所以猶存視息者,以奸惡未除,大仇未報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爾等憤悒於地下,興言痛悼,迫切予心。」說著,朱棣將身穿的袍子脫下,當眾焚燒了,諸將馬上上前勸阻,朱棣不聽。他說:「將士于予,情意深厚,予豈能忘。吾焚此以示同生死。死者有知,鑒予此意。」 朱棣焚罷,雖慟不已。諸將士也都悲哭不止。朱棣焚袍與曹操因坐騎踏麥田而割須一樣是在故作姿態嗎?即使是,其中也不乏痛切的自責,朱棣焚袍是與劉備在長阪坡摔阿斗一樣而在作戲嗎?即使是,其中也不無對將士的深情。觀者無不感動,陣亡將士家屬無不流淚。他們說:「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複何憾!我等當努力,上報國家,下為死者雪冤。」古人也並非都是奴性十足,他們要報效主人,但更願為知己者、為尊重自己的人去死。死難將士的家屬見朱棣如此,都紛紛請求從征自效。莊嚴肅穆的祭場上充溢著一派激越的壯志,朱棣已經把祭祀變成了一次誓師動員。 回想去年燕軍師出北平,僧道衍來為之送行,曾滿懷信心地說,此次「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如今眾將士敗還,不少人都要看他怎樣自圓其說。想不到他說:「兩日,昌也,自此全勝矣!」道衍不愧是個老謀深算、圓滑機變的和尚。他與朱棣一樣,知道士氣可鼓不可泄。朱棣說「勝負相當,未為大失」,道衍說「自此全勝」。他們非常清楚,此役只可勝,不可敗。勝則龍飛,敗則必死。他們決定再次南征,一雪東昌之恥。 他們進一步激勸將吏,招募勇敢,以圖進取。二月十六,朱棣率師南出。行軍之中,他把諸將士召到帳中,對他們說:「爾等懷忠奮勇,協心同力,臨陣斬敵,百戰百勝。比者,東昌才戰即退;棄前累勝之功,可為深惜。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若白溝河之戰,南軍先怯懦,見戰即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刀鋸在前面不懼,鼎鑊在後面不懼,臨陣舍死,奮不顧身。故能出百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舉此近事為喻,不必遠鑒於古。此實爾等所知也。有懼死後退者,是自求死。爾等毋恃累勝之功,漫不加警。有違紀律者,必殺無赦。恪遵予言,始終無怠,則事可以建,功可以成矣,其懋之哉!」 二十日,燕軍駐於保定。朱棣召集諸將商議作戰計劃。諸將分析說:「定州軍民未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 朱棣說:「野戰則易以成功,攻城則難以收效,況盛庸聚眾德州,吳傑、平安頡頏真定,相為犄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眾來援,堅城在前,強敵在後,勝負未可決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餘裡,我軍出其中,賊必迎戰,西來則先擊其西,東來則先擊其東。敗賊屍軍,餘當破膽。」 諸將說:「二百里不為遠,我軍介兩賊之間,彼合勢齊進,我腹背受敵。」 朱棣說:「百里之外,勢不相集。兩陣相對,勝敗在於呼吸之間,雖百步之內,不能相救,矧二百里耶!爾等無憚,試觀吾破之。」 第二天,燕軍移軍于紫圍八方。時值二月下,雖已見春之消息,但早晚猶寒氣襲人,空中水氣往往結露為霜。燕軍從保定移軍東出,浩蕩的大軍在霧靄中穿行。刀槍鎧甲袍服上都結了一層霜花。在一片青藍之中朱棣穿的素紅絨袍本就十分耀眼。這時他的戰袍上也結了一層霜花,宛轉盤繞,就像刺繡的一條銀龍。眾將士無不駭異。他們紛紛稱頌這是個吉兆:「龍為君象,天命攸歸,故有此嘉兆,必獲大捷。」 朱棣說:「我與君等禦難求生,誠非得己。且帝王之興隆,歷數有在,豈可必得。但冀幼沖悔禍,奸惡伏誅,宗社再安,吾得仍守藩封,爾等亦各安其所。今兇焰方盛,社稷幾危,吾日夜深憂,乃不思自奮,而以此為異,是亡驚懼之心,而動安逸之萌也。吾恐蹈淪胥之患矣。」 眾將士希望他們擁戴的是一條真龍天子。他們熱切期盼自己製造的神話變為現實,而朱棣不得不表示出有所克制。的確,現在談龍飛還為時尚早,前途並不平坦。他們首先是求生,一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淵。 三月初一日,燕軍緣滹沱河列營。這裡正是官軍往來之沖。燕軍派出遊騎,到定州、真定附近迷誤官軍,且借機尋戰。十二日,朱棣聽說盛庸已率軍隊來至單家橋,便率師由陳家渡渡河迎擊,但未能與庸軍相遇。朱棣擔心盛庸與真定守軍會合,往返渡河三四次,急欲與之交戰。燕軍沒遇到敵軍,倒在河側遇到一隻猛虎。那猛虎不知是被大軍驚嚇還是向大軍示威,咆哮不止。但虎再兇猛,在數萬大軍面前也不在話下,壯士們刀劍齊加,不一刻,一隻猛虎便斃命了。浩浩大軍格殺一隻猛虎,實在不足為奇,但朱棣把它看作是得勝的吉兆,軍威為之一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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