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一八


  夫幼沖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縻有修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我皇考聖靈在天,監視於茲,以惟爾有眾是佑。爾惟不一乃心,墮慢乃志,亦自底於厥咎,隔於孥戮。竊聞之,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爾有眾明聽予言,則無後難。若彼有悛心,悔禍是圖,予有無窮之休,爾亦同有其慶矣。告予有眾,其體予至懷。

  這一篇洋洋大文,一指斥朝廷無道,變更祖法,屠戮骨肉;一申明自己起兵僅為救禍靖難,最後又威脅「有眾」,如心不一,志不堅,則會身遭孥戮;相反如果燕王得到勝利,則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

  同時,朱棣又上書朝廷說:

  蓋聞書曰:不見是圖。又曰:視遠惟明。夫智者恒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自古聖哲之君,功業著於當時,聲明傳於後世者,未有不由於斯也。今事機之明,非若不見,而乃不加察,請得以獻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當元末亂離,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身被創痍,勤勞艱難,危苦甚矣。然後平定天下,立綱陳紀,建萬世之基。封建諸子,鞏固天下,如磐石之安,夙夜圖治,兢兢業業,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賓天,奸臣用事,跳樑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志,包藏禍心,其機實深。刀構陷諸王,以撤藩屏,然後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諸王觀之,事無毫髮之由,先造無根之釁,掃滅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動於心者!諸王甘受困辱,甚若輿隸,妻子流離,暴露道路,驅逐窮窘,衣食不給,行道顧之,猶惻然傷心,仁人焉肯如此?

  夫昔我皇考廣求嗣續,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絕滅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孫,須幾何時,已皆蕩盡。我奉藩守分,自信無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於懷,彀滿以待,遂造顯禍,起兵見圍,騷動天下,直欲屠戮然後已。謂以大義滅親,不論骨肉,非惟殺我一身,實欲絕我宗祀。當此之時,計無所出,惟欲守義自盡,懼死之臣,以兵相衛,欲假息須臾,然後敷露情悃,以祈哀湣,冀有回旋之恩,滂沛之澤。書達闕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

  古語雲:困獸思鬥,蓋死逮身,誠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懷來,尅日見攻,乃率銳兵八千禦之,兵刃才交,忠即敗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領,待之如故。當冀左右易心悔禍,念及親親,哀其窮迫,重加寬宥,使叔有更坐之望,下無畏死之心,如此則非特叔之幸,實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諸侯,締八百餘年之基,及其後世衰微,齊桓、晉文成一匡之功。雖以秦楚之強,不敢加兵于周者,有列國為之屏蔽也。秦廢封建,二世而亡,可為明鑒。今不思此,則甯有萬乘之主,孤然獨立於上,而能久長者乎?詩曰:「價人維藩,太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甯,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謹以是為終篇獻。萬一必欲見屠,兵連禍結,無時而已。一旦有如吳廣、陳勝之竊發,則皇考艱難之業,不可複保矣。敷露衷情,不勝懇悃之至。苟固執不回,墮群邪之計,安危之機,實系於茲。

  在這封上書中,朱棣同樣把自己描繪成處於被奸臣謀害的可憐地位,而對於親王的悖逆則隻字不提,指斥朝廷妄殺宗親,他把這封書稿給他的部下看。部下都說:「辭旨懇切,必能感動,旱得休兵息士,誠為至願。」休兵息士,大概確實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好心人的「至願」。但朱棣的目的豈止是「休兵息士」?這上書不過是他舉的保護傘,其真正的意思是這場戰爭無論如何也要打到底,因為他的最終目的是奪取南京的皇帝寶座。因此他馬上說:「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一視予之言,豈得不惻愴於懷也?陳導曉切,冀其開悟,彼能感動,在轉移之間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況日邇小人,聞見昧于大道,必欲逞其根毒,縱有萬口哀訴,亦難回也。卿等試觀之。」也只有他最清楚這場鬥爭的起因和實質,從而對事情的進程做出最可靠的判斷。他的上書不過是政治宣傳。他不希望罷兵,當然更不希望部下鬆懈鬥志。

  然而,除了少數心腹之外,他總是要將自己的最終目的隱藏著,用最可憐的話求得大家的同情。同時,他還要把自己打扮成仁義之師,禁止濫殺無辜。他深知只有這樣,才有勝利的可能。七月二十一,他對眾人說:「吾與若等為此者,非所以求富貴,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惡死,人情所同,見亂思治,古今則一也。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數奸作難,欲殄滅邦家,驅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爾眾慎勿嗜殺,嗜殺則傷天地之和,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毋貪財,貪財則失民心。民心失,則大本虧矣。居民耕桑,商賈貿鬻,慎毋擾之。夫有亂時而無亂法,逆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書於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豈忍爾輩獨麗於法?爾眾懋哉,毋貽後悔。」

  自初五起兵至今,才不過二十天。但這二十天裡形勢發展得真快。朱棣以少數的府中衛士,不僅奪取了北平,而且向東控制了通州、薊州、密雲、遵化,向西北控制了居庸關,後以八千人馬戰勝了三萬之眾的宋忠,奪取了懷來。燕軍的兵力已發展到數萬人之多。朱棣之所以能夠如此,當然首先是他久鎮北平,許多文武將領都是他的舊部,而且他早知團結人心,所以臨難多得其助,更重要的則是膽略與智謀。不僅在他身邊有足智多謀的姚廣孝、能征慣戰的張玉,而且朱棣本人更是足智多謀與能征慣戰兼有。「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燕王朱棣便這樣開始了他的事業。

  §2.真定之戰

  朱允炆自幼學習的儒家統治術,而今要把它付諸實施,他的謀臣方孝孺更是給了他許多理論上的支持。他們每日裡在一起討論周官法度,想按儒家的學說塑造出一個理想的社會。他把疆場上的軍事謀劃一概交給齊泰、黃子澄去辦。齊黃在北平作了部署,又派人控制了北平周圍地區,他們採取第一個明確的行動是詔逮削燕王官屬。從皇帝到舉朝文武都在等待北方的奏捷。

  不料北方傳來的消息不是官軍的奏捷,卻是燕王宣佈造反的上書,而且張昺、謝貴被執,北平失守,通州、薊州、密雲、遵化失守,連擁有三萬之眾的都督宋忠也在懷來兵敗被俘,封國在懷來西北的谷王跑回了京師。這使朝廷大為震驚。齊泰請下詔削除燕王的屬籍,聲罪致討,有人提出質難。齊泰說:「明其為賊,敵乃可克。」黃子澄說:「北兵志強,不早禦之恐河北遂失。」幾經商議,終於決定發兵伐燕。這時洪武時的能征善戰功臣已經留下不多了,只好由長興侯耿炳文為征燕大將軍,駙馬都督李堅、都督甯忠為左右副將軍,帶兵北伐。大軍出發前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並向全國宣佈了詔書:

  邦家不造,骨肉周親屢謀僭逆。去年,周庶人橚僭謀不軌,辭連燕、齊、湘三王。朕以親親故,止正橚罪。今年,齊王榑謀逆,又與棣、柏同謀,柏伏罪自焚死,榑已廢為庶人。朕以棣於橚最親近,未忍窮治其事。今乃稱兵構亂,圖危宗社,獲罪天地祖宗,義不容赦。用是簡發大兵,往致厥罰。諮爾中外臣民軍士,各懷忠守義,與國同心,掃茲逆氛,永安至治。

  這詔書堂堂正正,既無須掩飾,又不用誇張,一如當年黃子澄所說:「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與此同時,朝廷派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瓛,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友、陳暉、平安,並道前進,共同北伐。另外,由於北平布政使張昺被殺,燕王自己任命了官屬管理北平地方,朝廷在真定已設置了平燕布政使司,由尚書暴昭掌管,處理河北地區的政務。

  這場骨肉間的慘禍,葉伯巨早在洪武九年就已經預言了。葉伯巨死後事態的發展使形勢越來越清楚,然而除黃子澄伴讀東宮,是未來天子手臂,敢於放言此事外,一般很少有人敢於涉及。朱允炆即帝位不久,四川岳池的教諭程濟就看出了這步棋。但鑒於葉伯巨的慘死,他不敢明說。不過他還是上書把他的看法表明了:「北方兵起在明年某月某日。」只是他假託自己通數術之學,是通過推算得知的。他這樣做一方面是為加強自己話的權威性,同時也是怕一旦怪罪下來可以減輕點責任。沒想到他的書一上便遭到了逮捕,並差一點遭到殺害。削藩,在當時已經不忌諱了,周王已經被廢,齊、代、岷王已經被逮,那麼,為什麼還不准程濟說話呢?要害就在於程濟所指是燕王,朝廷削燕尚不敢下手也。如今燕王已反,朝廷已命將出師,一切都明朗化了。程濟便也被放出,並且授以翰林編修之職,讓他作為軍師,護諸將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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