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一四


  然而,這樣一個仁柔的皇帝,面對強藩,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在一即位就把鞏固自己的地位提到日程上來。大臣們也一再提出這個問題。

  首先是朱允炆向黃子澄提起。他說:

  「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

  「不敢忘。」黃子澄回答。

  於是黃子澄與齊泰便開始策劃削藩。

  這時,戶部侍郎卓敬也提出了削藩的建議。他說:「燕王智慮絕人,雄才大略,酷類先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所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可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建文覽疏大驚,連忙將它裝入袖中,退回後宮。第二天,建文帝召見卓敬,問他這件事,卓敬說:「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朱允炆以為,削藩乃軍國機密,尚在謀議之中,絕不能為外人道。卓敬雖為戶部侍郎,但未令參與其事。再者,當時燕王雄踞北方,勢力已成,徙封於南昌也並非輕而易舉之事,而且齊黃諸人已有成算,因而沒有採納卓敬的建議。

  此外還有高巍等人都提出了對宗藩的不同處理辦法。

  高巍,山西遼州人,在洪武時為表彰他的孝行,曾命他以太學生試職為前軍都督府左斷事。曾對施政提過一些好的意見。後因斷事不稱旨處以遣戍,特旨許弟程代役。建文帝即位,高巍請求還鄉。不久遼州知州又應詔向朝廷推舉他,他因此赴吏部尚書言事,提出他的對宗藩處理的方案。他說:

  高皇帝分封諸王,比之古制,既皆過當,諸王又率多驕逸不法,逆犯朝制。不削,朝廷綱紀不立,削之,則傷親親之恩。賈誼曰:「欲天下治安,莫如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今盍師其意,勿行晁錯削奪之謀,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子弟分封於北。如此則藩王之權,不削而自削矣。臣又願益隆親親之禮。歲時伏臘使人饋問。賢者下詔褒賞之。驕逸不法者,初犯容之,再犯教之,三犯不改,則告大廟廢處之。豈有不順服者哉!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建議。建文帝雖然表示讚揚,但似乎無意施行。大概他過分相信齊黃的「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之類的話了。

  雖然他們提出的對付諸王的辦法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都看到了強藩給朝廷造成的危險。

  削藩怎樣下手?齊泰主張先對燕王開刀。燕王除掉,其他藩王則不在話下了。黃子澄不同意這樣辦,因為燕府的反跡不明。他主張先削除周、齊、湘、代諸王。這幾個親王,在朱元璋時,就多有不法劣跡,「削之有名。」另外,要問罪則應該是從周王下手。因為周王與燕王同母所生,削了周王就是剪了燕王的手足。從理論上說,這未嘗不是一個穩妥的辦法。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周王朱橚也有異謀。周府長史王翰曾幾次向周王進諫,周王都不聽。王翰眼看禍要及身,便裝瘋逃走了。然而周王的次子汝南王朱有爋向朝廷揭發了周王的不軌行為。這正好給朝廷提供了一個機會。朱允炆派曹國公李景隆率師北上備邊,在路經開封時,猝然包圍了周王府。周王被廢為庶人,流放到雲南蒙化,據說當時「妻子異處,穴牆以通飲食,備極困辱」。他的兒子們也都被分別遷往邊遠外地。這事發生在八月,即朱允炆即帝位的第三個月中。後來周王又被詔,禁錮在京師。

  六月的北平城酷暑難當,但燕府的重簷下卻涼風習習。自從朱元璋死並用遺詔制止諸王南下奔喪起,朱棣就已經感到不妙了。他渴望權力,想據有皇帝的寶座,但能否達到目的,他沒有把握。他有勇氣,有軍隊,但現在馬上起兵,似乎還不夠成熟。這不僅自己準備不足,同時也不知道朝廷對他到底有怎樣的對策,冒然出師,師出無名,會被指為叛臣賊子的。況且,朱元璋死時,燕王世子朱高熾、第二子朱高煦、第三子朱高燧因朱元璋的喪事都在南京,一旦興師,這些人便會被扣留成為人質。朱棣焦慮不安,心情鬱鬱。不過正好是在居喪期間,樂得說是因為過分悲痛而憂悒成疾。這樣在別人看來,也不失為孝子了。他密切注視著朝廷的動靜,等待著時機。周王被廢,朱棣曾為之震動,朝廷終於下手了。危險就在眼前,然而機會不也就在眼前嗎?大概是為了震懾燕王或讓燕王知罪吧,朱允炆勒令燕王朱棣議定周王之罪。他接到朝廷的詔書,知道這就要輪到自己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明白,無論怎樣作答都不會取得朝廷的諒解。但他還是回答了。他希望為周王洗刷罪名。至少是讓人覺得可憐,博得一點同情。他回答說:「若周王所為,形跡暖昧,念一宗室親親,無以猜嫌,輒加重譴,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如其顯著,有跡可驗,則祖訓俱在。」看其前半,用詞極為柔軟,幾近於哀求,觀其末尾,援引《祖訓》則柔中帶剛,顯懷不滿。

  建文元年四月,湘王朱柏被廢。有人告湘王朱柏,說他偽造寶鈔,無故殺人。朱允炆派使者到荊州去質詢,且以兵相迫。湘王朱柏害怕,一時無以自明,朱柏說:「吾聞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決,身高皇帝子,南面為王,豈能辱僕隸手求生活乎?」便闔宮自焚了。據說朱柏喜歡研究學問,讀書每至夜分。又喜談兵事,膂力過人,善弓矢刀槊,馳馬若飛,尤善道家宮,自號紫虛子。接著,代王朱桂被廢為庶人,幽禁于大同,齊王朱榑被廢為庶人囚于京師。到六月,西平侯沐晟奏報岷王有過,於是又將岷王朱楩廢為庶人,遷往漳州。這樣,在一年時間裡,有五位親王先後被廢,真可謂迅雷不及掩耳了。

  不料,朱允炆讀到燕王上書後,一時頗為難過,「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云云,深中其仁柔之心。他正考慮如此削藩還是否要進行。另外,這時朝中對削藩也出現了反對的意見。比如禮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董倫就一再懇請「親睦宗人」。於是朱允炆打算停止削藩。齊泰與黃子澄據理力爭,反對停止削藩。但仍無結果。二人怏怏地離開皇宮,齊泰對黃子澄說:「今事勢如此,安可不斷。」他們都認為削藩的進程已經開始,如果現在停下來,結果就會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們甚至認為建文帝不過是「婦人之仁」。第二天他們又進宮勸說朱允炆。黃子澄說:「今所慮者,獨燕王耳,宜因其稱病襲之。」朱允炆仍在猶豫,他說:「朕即位未久,連削諸王,若又削燕,何以自解於天下?」黃子澄說:「先人者制人,毋為人制。」朱允炆又說:「燕王智勇善用兵,雖病,恐猝難圖。」齊泰曰:「今胡寇來放火,但以防邊為名,發軍往戍開平,護衛精銳悉調出塞,去其羽翼,無能為矣。不乘此時,恐後有噬臍之悔。」

  於是他們採取了逐漸削弱燕王勢力的辦法。早在去年十一月,他們就安排了工部侍郎張昺做北平布政使,謝貴、張信掌握北平都指揮使司,他們接受朝廷的秘密命令,監視燕王的行動。這時,以北部邊防不靖為名,派都督宋忠調緣邊官軍三萬屯駐開平,就此將燕府的護衛軍的精壯選調到宋忠麾下帶出塞外,以斬斷燕王的羽翼。同時召燕府護衛胡騎指揮關童等進京,以削弱燕王的力量。另外又調北平永清左、右衛官軍分駐彰德、順德,命都督徐凱赴臨清練兵,耿瓛赴山海關練兵以鉗制北平。

  這些軍事部署都出於齊泰、黃子澄的謀劃。它對於削弱燕王的力量,防止它的造反未嘗不是有力的。

  軍隊已經部署到朱棣的家門口了,他是不會甘心束手就擒的,他之所以還遲遲沒有反應,實在是擔心在京師(今南京)的三個兒子會遭不測,這三個孩子是在朱元璋小祥時赴京弔唁的。當時有人勸朱棣不能讓他們一起走,朱棣說,這樣可使朝廷不懷疑我。但朱高熾他們走後,朱棣又十分懊悔,這時憂慮更甚了。他聲稱自己病得厲害,請求朝廷將他的兒子放回北平。這幾個人本來可以用來做挾制燕王的手段,特別是已經在進行對付燕王軍事行動準備的時候,更不應有所顧忌。

  因此齊泰主張不如就此將他們扣留,朱高熾等三兄弟都是魏國公徐輝祖的外甥。輝祖與燕王妃是同母兄妹。輝祖也覺察出高煦有異志,說:「三甥中獨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大患。」但輝祖的弟弟徐增壽和駙馬王甯都庇護他。然而黃子澄也說:「不可,恐事覺,彼先發有名,且得為備,莫若遣歸,使坦懷無疑也。」他們想乘燕王不備,襲而取之!其實,這是故作聰明。軍隊已經逼到人家眼前,還說什麼讓彼不疑!燕王面對朝廷的舉措早已在防備突然事件的發生了,而且,即使朝廷不動,燕王也是要起事的。他們剛將人放走,馬上又後悔了,派人去追又沒追上,也只好如此了。放還朱高熾等於解除了燕王的後顧之憂。朱棣大喜,說:「吾父子複得相聚,天贊我也。」事不宜遲,燕王決定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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