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楊貴妃 | 上頁 下頁
三二


  在寒風中,她又流淚,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自處。

  時間徐徐地過去,園中地面上,已鋪了一層白雪,她仍呆立著——於是,壽王出來了!她看了一眼,沒有出聲,壽王同樣默默地挨到了她的身邊,漸漸,他把凍得很冷的妻子摟住。他也嗚咽著低喚,由於冷,他摟了妻子一陣,勸她入室,她問:「我們到哪裡去?」

  「內書房,我們相對,總可以的——」他泣不成聲。

  ——壽王妃在齋戒期中,不能和丈夫同住一間房內,乖分的夫妻,在最後相處的幾夜,無可能相親。

  於是,他們入了書房,在暖和中相偎,有時流淚,然而,彼此無言……

  恩愛夫妻,在相對流淚中度過除夕。這是他們結婚之後,在一起過第五個除夕。但是,他們的婚姻,並未滿五年,恩愛夫妻,在不足五年的時日中,自武惠妃故世之後,他們的歡樂總被一些陰暗的影子蒙上,最近一年,更是在百憂相煎中,歡樂,已然是自我迷醉式的了。

  這是帝皇家的人生。

  年初二,長安城雪後晴日,曙色微茫的時分。

  有一隊禁軍兵士在入苑坊中列隊,此外,宮闈局令一人,丞一人,隨從四人,內侍八人,率兩輛車,停在入苑坊門外,典直郎一人,隨從二人,則在壽王邸大門外等待。

  不久,報時官到了——又有一乘車隨之而來。

  壽王府的大門徐徐開啟,儀仗隊也於此時到達,同來的太常寺少卿一人,著了正禮服,壯嚴地與兩名從官,首先進入壽王邸的大門,入正廳。

  在大門尚未開啟時,楊玉環已打扮好而在等待了!但是,當報時官的聲音傳入時,壽王妃忍不住了,失聲而哭。她的左右,有宮廷派來的內侍、女官,以及宗正寺,崇玄署的官員,還有太常寺的一名太祝。在此時哭,多麼不適宜!而所有的人,也因她的哭聲而驚動——壽王正欲向外走,為之面色大變,連忙回身——此時,楊玉環不再顧忌宮廷隆重的大典禮,她起身,叫了一聲丈夫,迅速地向內走。

  壽王惶恐無比,但他又不能不相隨而入。

  進入了帷內,著了大吉服的壽王妃,一把揭開霞帔,將丈夫抱住,嗚咽著叫出:「阿瑁——我不忍離去!」

  「玉環,時間已到,玉環,剛才我們談過,記得我的話,玉環,但教我一日能為太子,我們兩人仍然會再成為夫妻的,玉環,忍耐……」壽主在她耳邊低而促地說出:「玉環,忍耐,為未來!」

  這些話,在天明之前已說過不知多少次了,但是,在臨到最後,楊玉環仍然不能自忍。

  開啟大門的報告傳入了,壽王聽到,惶急地說:「玉環,我必須出迎太常少卿!」他緊緊地一抱妻子,便鬆開手:「你需要鎮定,剛才,你一哭,不知道會怎樣,這——唉,我必須趕著出去!」

  皇家的禮儀不能違,在眾目之下違背禮儀,必會構成大罪,因此,楊玉環只有放開手,定定神再說:「不妨事,古禮有辭親別宅之式,你放心!」

  於是,壽王匆匆而出——壽王側妃魏氏,很機敏,自後面快速地走出,親自為楊玉環拭淚,再自侍女手中取了粉,為她輕輕地勻面。

  「來馨,善視殿下——還有兩個孩子,孩子以你為母,我放心得下,唉,只是,將來……」她搖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王妃,一切放心,將來,我們總能隨時相見的,消息不會隔膜,現在,你只得出去了,否則,會使殿下尷尬!」她說時,為玉環再披上霞帔。

  壽王妃在樂奏聲中,登上一輛車。這車,只有她一人在車廂內,車前,立著太常少卿——朝廷大臣,正四品的官員;車後,有兩名內侍立著。

  禁車的馬隊開道,壽王騎了馬,隨在妻子的車後,壯肅地行進。

  大唐皇家的太廟,今天因有特別的祭祀禮而開著,皇家一位特殊的人物,在太廟主持這一宗祭祀禮,那是太尉,甯王殿下,當今皇帝的兄長,依照立長的制度,皇帝應該是他,但他將皇位讓給了有權勢的弟弟,當然是因形勢所迫而不能為嗣才讓的。但李隆基對兄長總算非常好,好到為天下人所共同讚美。

  甯王和皇帝不同母,今天之來,他是代表皇帝也可以說是整個皇族。

  此外,皇族中有玉真公主,著了法衣而立。玉真公主雖然比壽王妃高一輩,但為了壽王妃將入道,又是為她故世的親母而獻身,因此,她迎壽王妃。

  太廟祭祀儀式簡單而肅穆——在理論上,壽王妃是沒有資格入太廟祭拜的,但她那個入道的理由使她能進入太廟的門限,當然,她只能到昭成順聖竇太后的享堂行禮。

  為了甯王出面主持這一項大典,楊玉環在拜祭了竇太后之後,再往肅明順聖劉太后的享堂拜祭——劉太后,是甯王的親母。

  這拜祭儀式之後,玉真公主引她到外堂,在甯王殿下主持之下,將一襲道服披在楊玉環身上。隨著,玉真公主又以自玉真觀請來的符籙、法器,交由甯王殿下轉賜楊玉環,稍後,甯王代宣皇帝的賜號:「太真」。

  她依儀行了大禮,雙手捧了賜號冊,徐徐退向別室,仍由玉真公主伴著。

  之後,她由旁邊的一道門走出,上車,這回,玉真公主和她同車。楊玉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問:「公主,我往何處去?」

  「到你的太真觀去!」玉真公主輕輕地說。

  「太真觀?」楊玉環念著,思索,如自語:「這名字好熟,在什麼地方?我好象見過的!」

  「不是你見過的那一所,太真觀在道德坊,本是隋朝秦王楊浩的住宅,皇上怎會要你住那所舊房子。」玉真公主依然笑著,但不曾立即說出。

  「那麼,我的太真觀呢?」

  「玉環,你這人也是的,如此性急,難道會少了你的住處!

  好,告訴你吧,大明宮城內,有一所太真宮,原是祀太后的,後來,兩位太后的神主,都入太廟,外面供兩位太后的儀坤廟取消,改為肅明女道觀,這是皇上對肅明太后的追思之意,而大明宮的太真宮是祀昭成太后的——」

  「公主,我真的作女道士?」她不熟這一行,此時,有些吃驚,脫口而問。她又說:「我什麼都不懂的。」

  「放心,不懂的事慢慢地就會懂的,至於做女道士,自然是真的,連道號都有了,現在,你身上披著的就是道服!」玉真公主似逗弄地笑著。

  楊玉環終於聽出來,睨了她一眼,低下頭。

  「玉環,從現在起,我們是平輩,又同是女道士了,希望你能習慣,這幾天,還有一些儀式要做,我總陪著你好了,一切都放心!」

  大明宮城內的太真宮,是皇帝祀他慘死的母親竇太后的,因楊玉環將入居,這所殿宇,經過了修飾,正殿上有老子像,四壁有道教的圖畫,殿中陳設了法器和道家的用具,和正式的道觀一個樣子。

  玉真公主陪伴楊玉環入內,又舉行了一個儀式,然後,她引楊玉環入內,正式換了道服和改妝,再出來,在宮中的儀禮人員觀視中,又行了一回道家的儀式。隨著,接見太真宮的人,佈施,到午正時才結束。

  楊玉環在天未明之前就忙著,直到現在,她疲累了,而且也餓了,她再也無心於悲傷,當儀式一完,她只嚷著餓和要求進食,玉真公主陪著她吃了飯。

  楊玉環到此時才問及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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