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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兩名侍女再為楊玉環除了衣服,她有羞澀感,可是,她不能有反應,連褻衣,內襪都除盡了,侍女用一幅麻質的大巾披在她的身上,再引她進一道門。門內,是兩名穿了似肚兜一樣的衣服的女子。有三人,她想,那是服侍沐浴的人吧!

  這三人引入楊玉環,去了披在她身上的大巾,用溫水澆淋在她身上——她愕異,她想,不是入池沐浴的?

  自然,她不方便詢問,到了這地方,只能由人們擺佈了。

  這三人,緩緩地用瓢取溫水,澆淋在她的身上,一人,用了一幅絹,將她的長發包緊,然後,她們扶了她斜躺在一張有墊的石床上,石床本身也是溫熱熱的。

  於是,兩名侍浴的侍女輕輕地為她沐浴,用一種有香味的水塗在她身上,再用鈍口的玉刀輕刮,另一名侍女,以雙手為她按摩——很舒服,她想:「這是神仙般的享受啊,驪山諸王宅雖然也引有溫泉,但和此地完全不同。」

  在按摩中,不斷地有溫水澆淋在她身上,水越來越熱,但逐漸的加熱,只使感到舒服而沒有不能承受之感。這樣的沐浴,耗去了一刻工夫吧?

  她的雙足,被包裹在熱巾中,經常有熱水澆淋,然後,一名侍女為她修剪和磨齊了腳趾甲。

  她以為溫泉賜浴已畢——但是,當她被扶起時,一道向內的門開了。她們扶著她出去,經過一道短短的過道,有些些冷空氣進入,使她一爽。可是,接著又有一道門開啟——玲瓏精緻的長方形浴池便在她的眼下,侍女只扶送她到下階的欄杆邊,告訴她,這是侍浴女所能到達的界限,她們又告訴她,在池中多浸浸,可以去病延年,同時,她們又指點她可以在池中遊樂,事畢,可以拉動任何一條線繩,就有鈴聲,她們會再來服侍。

  說完,這些人退出,門也隨之關上了。

  楊玉環獨自一人,先有些心怯,漸漸,她自然了,看周圍,光線自四周近屋頂部分的明角窗透入。剛才所見的長窗都已關上,那些窗,也能透光,但內外自然是不能看見的,她欣然,一步步地踏入溫湯池。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一個大池中嬉水,一切的心事都放開了。她在齊胸的水中沿邊走,再探索著向中央。中央,水也不深,不會使人淹死在水中的。如此,她更加放心了,想到幼年時夏季在行旅中,看到路邊的水塘中孩子們游泳,雙足打起水花——她以雙手緊捏著中央柱外的玉欄,嘗試著雙足打水,她試了四五次才能使身體半浮而打起水花。

  水的溫度逐漸增高,但這一池溫泉澄清,而且沒有蒸氣,她奇怪著,不過,她不去深究,她完全地被吸引了。再摸索到龍頭附近,看到水中有一傾斜的玉床,她躺在上面,頭與頸項在水之外,但水中的身體卻會浮漾,躺不平實,起初,她有些怕,漸漸,她伸出一手,捏住旁邊的欄杆,本身有了安全感,而且覺得很舒適。她合上眼皮,時時伸屈雙腿而打水。

  時間逐漸使她習慣在一個大池的水中。由於屋內沒有人在,她也自在得多,稍後,她在玉石的床上站起,看自己的軀體——許多人稱讚她著了衣服時的美麗,而她,在有機會裎裸時,會欣賞自己不著衣服時的軀體的勻稱美。

  一般生育過孩子的婦人,肌肉骨骼都會鬆弛,而她絕不,她至今仍是緊密結實的,她的小腹只稍為比未嫁前隆腴一些,皮膚絕無紋痕。她在直立著自我欣賞,覺得小腹稍為肥腴一些,與內身更加相稱。

  在壽王邸,有時,入浴後,她會對著銅鏡自照,但壽王的宅邸無論在洛陽、長安、城內、驪山,都沒有如含珠殿現在所處那樣好的環境,容她伸舒自如。她以目光搜索,希望能發現鏡子,但是,沒有!

  在自我欣賞中,她又把自己浸入溫泉——人們說在溫泉水中浸著,能使人延年益壽,不會生瘡,也能使皮膚柔滑,在她的年紀,對延年益壽這一項是沒有興趣的,但是,對滋潤皮膚,卻看得很重!

  就在她嬉之不已之時,忽然,另外一頭門戶有聲響,她本能地以雙手放向胸前。但又立刻放下,她想到侍浴女——自己在儀態上不能作出外行相。

  在門響之後,有一個如磐的響音,她問:「誰?」

  「玉環,你在水中要泡多久啊?」是皇帝的聲音。

  她一驚,本能地啊了一聲,脫口說出:「你,你在偷窺——」說時,她的身體蹲入水中,讓水淹到胸前,然後,注意聲音傳來的地方,那道發出聲音的門,並未開啟,但已隙開一條極為微小的縫,可以斷定,不能從此偷窺,此外,她又無從發現甚麼空隙。

  皇帝沒理會偷窺一語,只笑嘻嘻地接著說:「可以上來了,你在水中泡著有半個時辰了吧?」

  她嬉水,自我欣賞,忘記了時間,皇帝一說,她才想到,接口說:「我就出來!」她往入口處的門走。

  有一名侍女的聲音:「王妃請來這一邊!」那是門稍微隙開的一邊。她循聲走過去,將上石階時,門開了,只有一名侍浴的女侍在,引她走過一條極短的過道,進入另一室,又有一名侍女用一幅大浴巾裹她的身體,但只吸幹她身上的水分便取下,指引她進入一個門帷。

  她不經心地進入帷內,一瞥間,她叫出——那是一個房間,皇帝赤足,著一件寬鬆的浴袍。而她,全身一絲不掛,她窘羞,欲退又不能。皇帝在她發出聲音時,很自然地取過一襲衣,上前披在她的身上,並且說:「她們不替你著上衣服——」

  她和皇帝之間雖然也有過多次的偷情,她也曾設想到市井俚語:「姦夫淫婦」,自然有赤條條地相對過,但在她的心理上,那是畸形時間,而此刻則是正常時間。她為在正常時間裡自己赤裸著被人看到而羞。本來就很熱,羞,使她更熱和出汗,皇帝為她披穿衣服時,她在羞澀中無地自容,終於,她偎靠到了皇帝身上。

  她的浴衣和皇帝的不同,皇帝的,是一種麻質物,而她,是一種絲織品,絲質色淺,似透明,而且,又不吸水分——此時的她,正在出汗。

  她要譴責皇帝,但是,羞澀得失措使得她依著皇帝,軟綿綿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隆基強壯的雙臂摟攬了一個嬌慵的身體,徐徐移動到邊上的榻邊,坐下,吻她——她不曾有反應。此時,她雙頰嫣紅,全身似慵憊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任由他吻。皇帝極為溫柔,輕輕地吻,輕輕的撫摸著她那汗濕的身體,他表現了非常憐惜的愛。

  在熱蒸、羞澀、鬆弛中的楊玉環,透了一口氣,合著的眼皮抬了一下,再合上——她以為自己不看,可以減低羞澀的。但是,合上眼又太悶,因此,看了一眼,然後,她柔弱地低問:「你是不是在偷看?」

  「玉環,不是的——」他悄聲說,又吻她流汗的頸項,徐徐接下去說:「當你進來時,我看到,這不算偷看!」

  「在此以前——」她的手伸出,在蒙昧中,插入他的衣內,摩挲著,又低說:「我在水池中……」

  每一個人,靈智和肉欲都會有分離的時候。

  每一個人,在被製造成的環境中,又都可能在順應中孕育出一種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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