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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不用感謝,不用感謝。」溥儀忙不迭他說。

  「我的愛人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捷尼索夫所長流露出了極端的興奮,但轉而又附在溥儀耳邊說了一句:「千萬不要告訴我的長官。」

  「不會的,決不會的。」溥儀保證道。

  俘虜收容所裡的生活依舊是空虛無聊的,如何打發時間是他們頗費腦筋的,飽食終日的偽滿大臣、將官們起先是擲骰子、押寶,以蘇聯人發給的煙捲作賭注。但經歷了幾次為了幾根煙捲而爭得面紅耳赤的事,他們就開始迷上了打麻將,俘虜收容所裡當然沒有現成的麻將。這一下子那些舞槍弄棒的將官們可就發揮了他們的長處,於是他們找來蘇聯人為讓他們勞動鍛煉而設的鋸、斧頭等物,然後從劈柴堆裡找出質量較好的樺木,精雕細刻,總共刻了十幾副,用蘇聯人發給的羊氈作臺布,在上面打起來。從走廊這邊到走廊的那邊,一列都是牌桌,劈哩叭啦之聲不斷。一會兒是吃,一會兒又是碰,再不就是自扣,糊了的聲音接二連三。如果外邊來的人經過這裡,還真的會以為這裡是一個麻將俱樂部呢!對於俘虜們的這些行為,只要他們沒有超出越軌行動,只是作為消遣的行為,蘇聯方面表現得也是滿開通的,不但默許而且還給與種種方便。有的蘇聯士兵甚至還給這些俘虜們站「小哨」,只要上面不來人,他們這些俘虜們就可以盡情地玩;一旦上面來了人,他們就給這些俘虜們發暗號,他們立即收攤,馬上裝模作樣地等候著上面來人的檢查。

  溥儀平生是最恨賭錢的,而且還要自我保持著「皇帝」的架子,當然是不會同那些偽滿大臣,將官們同流合污的。而隨同溥儀而來的幾名「心腹羽翼」,在這種環境的薰陶下,也逐漸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他的三個侄子——毓嶦、毓嵣、毓嵒和另一個貼身隨侍李國雄;另一派是溥傑,萬嘉熙,潤麒和西醫黃子正。另一派他們關起屋門,把過去偽滿宮內府的生活繼續延長到蘇聯的伯力市俘虜收容所,每天過著別有天地的生活。不打蒼蠅,不殺臭蟲,每天念佛,隨時搖金錢卦,溥儀有時還對這幾個甚本群眾發發脾氣,甚至「撲作教刑」,重溫一下做皇帝的威風,以溥傑等人為一派的則是「腳踏兩隻船」——既保持著和溥儀的關係,又和這幫偽滿大臣廝混在一起,形成了蝙蝠派。

  這一天的麻將照例又打得熱火朝天,一萬二條的出牌,三萬碰,四條開杠,五萬和了的聲音不絕於耳,牌場中的人如癡如醉,場外的不少人也看得分外起勁,但也有個別的人對此無甚興趣,但又無其他事可做,閑極無聊。坐在牌場旁邊發呆,這天就有一個叫邢士廉的偽滿大臣,此人是偽滿時期的外交部長,自認為留過幾天學,喝過幾瓶洋墨水,從內心裡不能認同這幫偽滿大臣們打麻將這種帶中國特色的娛樂活動,但又不願孤立於這幫偽滿大臣之外,他雖然從不參加打牌,但每當別人支起牌桌後,他總坐在牌桌外幫個人場。他看了兩場,顯得實在的無聊,就對著溥儀的門發呆,他看著看著,好似突然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但又怎麼也解不開這個「謎」,他抓了抓身旁也是個看牌的,頗為神秘他說:「你看!」

  「什麼?」

  「你仔細看看。」

  那人看了又看,怎麼也看不清,只見皇帝房間的那扇門一會兒開開,露出一隻手,隨即縮回去,一會兒又開開,露出一隻手,隨即又縮了回去。這位大臣又招了身邊的一位大臣,接著一個又一個大臣被招了過來。不大一會兒,牌局停了下來,整個走廊呈現著死一般的寂靜,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盯著皇帝門前的這一反來複去的動作。

  「你們猜猜看,皇帝房裡的那門一開一關,手一伸一縮是幹什麼的?」最先發現這一動作的邢士廉問道。

  沒有人回答,整個牌場鴉雀無聲。

  「誰說出來那是幹什麼的?我請客,正宗的俄式大菜。」邢士廉允諾道。

  「真的?假的?說話可他媽的算數!」突然一個人沙啞著嗓子問道。眾人回頭一看,此人原來是偽滿勞動部(又稱勤務奉公部)大臣于鏡濤,滿臉絡腮鬍子,顴骨突出,銅鈴般的大眼時時露出慘人的凶光,身穿黑布中式長衫,身材魁梧高大,如果不知此人身份,肯定會給留下一個黑道老大的形象。此人不僅長相兇惡,而且語言也比較粗魯,平時許多大臣是不和他打交道的,也難得和他說上一句話,他此時的插話引起了眾人的詫異。

  「真的,當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邢士廉保證道。

  「有誰願意作證嗎?」於鏡濤還是不相信,掃視了眾人一眼問道。

  「我來作證。」臧式毅站出來說道。

  「好,臧老爺子,憑你的威望,我信你。」於鏡濤伸出了大手握了握臧式毅的手。

  「要是平時在皇上面前表忠心,大家恐怕一個比一個來的厲害,竟然連皇上的這一習慣都不瞭解,真他媽的太可憐了。」於鏡濤的嘴角露出譏笑。「你們都該知道皇帝吃齋念佛吧?」

  「那誰能不知道!」眾人有點不屑地回答道。

  「知道就好。」於鏡濤說。「皇帝吃齋念佛可不比一般人,他是鐵杆的信佛,佛有五戒:殺、盜、淫、妄、酒。殺為首戒,皇上是力戒殺生的,甚至是蒼蠅、蚊子也不准傷害,屋裡有蒼蠅、蚊子,不能打死,怕犯了殺戒,就讓他屋裡的人用手抄,抄住了就放到門外去,而皇上平時是不大開那屋裡的門的,開門是為了給蒼蠅、蚊子放生,放生後,門院即又關上了,而我們這裡離皇上房子比較遠,看不到蒼蠅,就只見門一開手一幌了。請客吧。」

  「你說的不可信。」邢士廉不願服輸。

  「怎麼的不可信?不要想賴。」於鏡濤睜大眼睛問道。

  「就是不可信!我問你,皇帝不殺生,為什麼還吃肉?肉都能吃,連個蒼蠅、蚊子都不能打嗎?」邢士廉反問道。

  「這你就少見多怪了,虧你還是個喝過洋墨水的,佛教的殺戒還有個小注:『不為我殺』,即不是為我吃而宰的,反正我不吃別人也要吃,吃這樣的不算破戒。」

  他們正爭得面紅耳赤,皇帝房間的門開了,毓嵒走了出來。

  「毓爺,毓爺,過來,過來。」邢士廉喊道。他想從敏嵒的口中探個究竟,不想輕易在於鏡濤面前讓輸。

  邢士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毓嵒的證實果然如於鏡濤所言,這令邢士廉大跌眼鏡,他不得不賠了一頓俄式大餐,心疼得邢士廉好幾天見了人都不理。

  時光在這幫偽滿大臣的空虛無聊中被打發了過去,很快到了一九四八年的十一月底,這時中國形勢發生了令這幫偽滿大臣們意料不到的變化。東北全境被人民解放軍解放,東北成了共產黨的天下。這幫偽滿的大臣、將軍們一剛到蘇聯時,憑著他們的經驗和嗅覺,認定蔣介石兵精將廣,背後又有強大的美國作後援,而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不過是一批烏合之眾,裝備低劣,哪能是蔣介石的對手,必敗無疑。他們都想著早晚是要被送交國民黨的,所以就一心向著蔣介石,見他們不少人和國民黨還都有些關係,親朋故舊在國民黨中能夠呼風喚雨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們就通過這種或那種關係和國民黨套近乎,以求未來的時日能夠有個比較令人滿意的結局。現在的形勢變了,這幫善於見風使舵的政客們,又開始動起了腦筋,如果說他們以前和國民黨領導是暗渡陳倉,那這次向共產黨示好則是明修棧道。他們商量的結果,組織起了一個學習會,名為「馬恩列斯學習會」,還鄭重其事地報請收容所批准,聲勢造得轟轟烈烈,形勢搞得有模有樣,既有講解員為大家講,聽者還煞有介事地記;既有討論,還有提問,深受收容所的好評。這下可把溥儀甩在一邊了。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溥儀把溥傑、萬嘉熙及幾個族侄召集在一起,召開了一次「御前會議」。

  「你們幾個看一看,人家那邊多熱鬧,我們該怎麼辦?」溥儀首先開了腔。

  「怎麼辦?他們能學,我們也能學。」年齡最小的毓嵒搶先說道。

  「學,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聽說人家還是經過所裡批准的呢!」溥儀沒好氣地搶白道。

  「那我們就和他們一起學,不就行了嗎?」和溥儀及偽滿大臣們都保持密切關係的「編蝠派」萬嘉熙說道。

  「是的,這倒是個好主意。」溥傑附和道。

  「好主意!好主意個屁!平時我又不和他們來往,這時要參加人家的學習,那我怎麼能拉得下這個老臉!」溥儀對溥傑投來了極為不滿的一瞥。

  「那怎麼辦?自己學不行,參加人家的又不願意。」毓喦快言快語他說道。

  「少插嘴,誰讓你說這麼多!」溥儀十分惱怒地責怪毓嵒。

  「那這麼辦行不?」一直未開口的毓嶦說道。「他們能打報告成立學習小組,我們為何不能呢?還可以借此看看所方的態度。」

  「嗯。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溥儀讚歎道。

  「御前會議」結束後,由萬嘉熙執筆,溥傑潤色,溥儀過目的一篇關於成立學習小組的申請報告很快遞到所方。所方的指示很快下來了,讓溥儀參加偽滿大臣們的學習小組,並指定溥傑、萬嘉熙擔任講師,學習的內容不外是《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斯大林著《列寧主義問題》等。

  溥儀的參加,學習小組的氣氛倒是嚴肅了不少,但無論是偽滿大臣,還是溥儀及其族侄們,他們都沒有一個是真心學習的,講的是在唱戲,聽的也在「當差」,能糊弄過去就算了,只是每次的開講之前,儀式倒是蠻有趣的。每到學習時間,照例是現吆喝人。等到偽滿國務總理張景惠以及他文武大臣們一個個搬椅坐定之後,再由溥儀的侄子去請溥儀。不大一會兒,便可看到溥儀領著三個侄子(溥嶦、毓嵣、毓嵒)及近待李國雄緩步走來,同時有一個人捧著溥儀專用的椅子,搶行幾步,把椅子放在和講師座位平行稍前的右方,緊靠著八號室、九號室之間的地方。這時,擺椅的人向溥儀鞠一個比偽滿時期稍淺些的「致敬禮」,「講師」溥傑或萬嘉熙則向溥儀報告一聲:「現在開始。」,溥儀則神情木然地點點頭。對於溥儀的出席,退場,那些偽滿大臣們則既不起立,也不行禮,但都是習以為常地乖乖地坐在那裡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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