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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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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驚愕不已時,作為國務總理大臣的張景惠首先從驚愕中鎮定下來。這位奉系軍閥出身,以大老粗聞名的國務大臣,向來以對日本人忠誠出名,也深得日本人信賴。他摸摸自己光光的禿頭,拖著肥胖的身軀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個大老粗,大道理講不出多少,但我知道仗是要打的,而且打仗我也可算得上是一個老手,但打仗不一定非要遷都呀!」 張景惠的話音剛落,又一個文縐縐的聲音開了口:「遷都事關國家大事,事關千家萬戶的黎民百姓,都城是國家的千秋基業,這樣的大事怎能不經商議,就擅自決定呢?」 不用點明,大家自然知道,說這話的是參議府參議長臧式毅。想來也讓人感到可笑,自從當上參議長,也沒「參議」過幾回國家大事的參議長先生,這時怎能突然冒出了要「商議」、「商議」的念頭?即使是要「商議」,又去和誰商議呢? 「國都乃國之根本,隨意動遷,那不利於國之根本,也不好向黎民百姓交待啊!」這是內務府大臣吉興的話。 「那大家說說該怎麼辦?請大家拿個主意。」熙治又把球踢給了這些「國之棟樑」們。 「你說該怎麼辦?你這宮內府大臣,朝夕和皇帝在一起,近水樓臺先得月。」狡猾的張景惠又把球反踢給熙洽。 熙治見無可回避,便說:「依敝人愚見,不遷都恐怕是不行的,據說這是關東軍決定了的。」 「那皇帝有沒有最後決定呢?」吉興似乎找到了根救命稻草,立即向熙洽發問道。 「這個,這個嗎,我也不知道。」熙洽也只能如實答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好,那就好。」張景惠接過話頭說。 「不知道怎麼個好法?」侍從武官張文鑄沒好氣地問道。 張文鑄的一句問話,驟然改變了會場的氣氛,有的人甚至為張文鑄的淺薄而露出輕蔑的笑意。 「不知道怎麼個好法?」張景惠儘管也是個大老粗出身,他還是對這位頭腦,僅靠四肢發達而當上侍從武官的同僚感到不屑,「不知道,就說明皇帝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就還有轉圜的希望。走,我們求見老爺子去。」 「走,見老爺子去。」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此次覲見,也不用內務府的侍從官導行,由內務府大臣熙治本人走在最前頭,匆匆忙忙走向康德皇帝的寢宮——緝熙樓,足可見此次覲見的不同尋常。 緝熙樓內的溥儀皇帝,正仰臥在寢宮的安樂椅上,微閉著雙眼。溥儀自從經歷了首次空襲後已經兩天未能寬衣就寢了,也完全打破了原來的作息時間。此刻他真想躺在咖啡色的鋼絲床上,就著明黃色的被子,舒展一下疲倦的身軀,鬆弛一下緊繃著的神經,清理一下以往的世事,為未來設想一下。可是,他無論如何也辦不到,連日來所發生的空襲,威逼「遷都」的局面,問題不時地浮現在眼前,攪得他六神無主,煩燥不安。 「國務總理大臣張景惠等人求見。」 近侍的一聲呼喊,打斷了溥儀的思緒,他睜開了微閉的雙眼,口中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進。」 2 張景惠等人魚貫而入,到了皇帝躺著的安樂椅面前,未及行禮,只見皇帝把手輕輕地揮了一下:「免了,有事就說吧!」 看著眼前的情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最後都把目光自然集中到張景惠身上,以張景惠的國務總理大臣的身份,他也應該當仁不讓地代表大家說話。 「皇上,臣等近日事務纏身,不及叩問聖體康安,萬請我皇治罪。」 「不要太囉嗦了,也不要客套了,有話就說吧!」 溥僅不客氣地打斷了張景惠的話,這在以前可是從來未有過的。溥儀雖貴為皇帝,張景惠是總理大臣,二人之間是君臣關係,但張景惠是日本人直接選中取代鄭孝胥的,溥儀對張景惠向來是比較客氣的。 「是,臣等接旨,傳關東軍命我滿洲國遷都,不知皇上決定了沒有?」 「決定了。」 溥儀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臣等冒死進言,國都乃國家千秋基業之所在,國脈之所系,萬不可輕言遷都。即使是為打仗,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可為之。如果真是打仗需要,臣可以摘下相印,願以一介武夫之身分,效死疆場,報效皇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辜負我皇對臣下的栽培。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這不僅是臣子的心願,也是諸位大人的心願,請皇上聖裁。」 張景惠慷慨陳詞。 「是,是我們大家的心願。」諸位大臣齊聲附和道。 「諸位大臣忠勇可嘉。朕不勝感激,只是……只是……」溥儀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遷都』之事,這是日本關東軍已經作出的無可更改的決策,是山田大將親自來告訴我的。我們要先赴大栗子溝,那是日本人已經作好了準備,將來如有可能,天皇還要來和『親邦』一起共同把大東亞聖戰進行到底。萬一到最後不得已的關頭,我們再赴日本,我已經答應山田了。請大家回去召開緊急會議,佈置防務。」 說完,溥儀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 大家見無可再爭辯,他們也知道,關東軍作出了的決定,溥儀是無法更改的。他們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他們退出緝熙樓,並沒有立馬去執行皇帝禦旨,召開緊急「防務會議」,而是共同決定,去關東軍司令部求見山田乙三。當然大家可以想像,這根本就是無從更改的。但畢竟這次山田乙三還沒有使出慣常的頤指氣使的神氣,口氣還算客氣:「諸位都是明白人,諸位都為日滿親善做出了貢獻,局面已經到此,我們總得從大局出發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這也是我們所不願看到的。離開新京是萬不得已的事情,是軍事的需要,是大東亞聖戰的需要,是日滿親善的需要。請諸位回去,按既定決策,盡力而為,為大東亞聖戰,盡心盡力。」 說罷,山田擺了擺手,大家知事已無可挽回,知趣地退了出來。 重新回到國務院的張景惠一行人在國務院的會議廳落座,一個個垂頭喪氣,如喪(女考)妣。他們按照溥儀的禦旨召開了所謂的「防務會議」。說是召開會議,實際上這次會議的調子已經定好。就在張景惠等人赴關東軍司令部求見山田乙三的當頭,溥儀已經派他的妹夫萬嘉熙送來一張字條,成為這次會議的實質性內容,這倒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所有政務都是由國務院總務廳擬訂的,最後由溥儀畫押,那不過是走走形式而已。 「防務會議」最後決定:偽滿軍民實行全民總動員,國家進入緊急戰時狀態,加強防空設施,協同「皇軍」作戰。同時,根據山田乙三的命令,把偽滿政府劃分為撤退和留守的兩部分:溥儀、張景惠、臧式毅、熙洽、吉興、張文鑄、邢士廉、阮振鐸、於靜遠,盧元善和閻傳紱等人到通化大栗子溝「辦理政務」而於鏡濤、金名世、黃富俊、穀次亨等人留守長春辦理政務。 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次所謂的「防務會議」,實質是一次散攤的會議,但令人可笑的是,就是這次會議,最後還又通過一次冠冕堂皇的《滿洲防衛法》! 這邊「防務會議」一散,那邊偽大臣們便飛快地各自跑回家收拾行囊。此時,他們真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皇族裡的溥傑、澗麒和萬嘉熙等人也都在自己家裡收拾細軟、行李、打點裝箱。這其中當數皇帝的內弟潤麒高人一籌,他收拾停當便捷足先登,把偽宮內府的汽車找來,把箱只送往車站,而把家眷全部送到離車站最近的二格格韞和家中去了,利利索索地等待潰逃,真可謂未雨綢繆了。 皇宮中的緝熙樓的同德殿也忙得不亦樂乎,由溥儀皇帝親自部署,毓嶦直接負責,李國雄等人親自動手,緊接著昨天繼續進行清點重要文物,分別包裝。 吩咐完畢以後,溥儀又重新躺倒在安樂椅上。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天近黃昏,一縷縷暗紅色的光線斜射在絹熙樓那青灰色的牆壁上,呈現出一種不倫不類的色調,更攪得溥儀煩燥不安,給予他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刺激更無以覆加,他漫無目的地擰開了他心愛的美國出產的雙波段新式收音機,將聲音放低到最小的程度。短波電臺裡傳來了來自海外的消息:「美聯社消息: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戰爭在各個戰場上捷報頻傳,美英盟軍和蘇聯軍隊在各個不同的方向給予垂死掙扎的日本以極其沉重的打擊,特別是英勇無比的美軍已在日本本土登陸,美國飛機已可以對日本的各個地方、各種設施實行任意的、無限制的打擊。日本關東軍在各個戰場上節節失利,蘇聯紅軍和蒙古騎兵部隊,已佔領了滿洲國的廣大地區,並向偽滿國都『新京』推進,蔣介石先生領導的國軍也開始調動,中共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及地方部隊從敵人後方不斷地騷擾敵人。」 聽到這裡,溥儀惱恨地擰上了開關,恨不能一下於把收音機摔個粉碎。什麼大日本「皇軍」「不可戰勝」,屁話!鬼話!!大日本皇軍已經是四面楚歌了啊!偽滿洲國也要走到窮途末路了啊!溥儀下意識地抖動著身軀,伸手抓住了放在袋中的手槍。他的情緒更加煩燥,思緒更加紊亂,幾天來深深疑慮和困惑的問題又出現在腦際: 大日本「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已被事實打得粉碎;大日本帝國防線固若金湯,也成欺人之談;曾經不可一世的「皇軍」要人,也流露出異常的恐懼,風光不再。跟隨日本人「遷都」通化,我及皇族的命運將會如何?若是「遷都」不成,落入蘇聯軍隊手中,我的性命和下場又將如何?會不會象吉岡安直訴說的那樣「後果難以設想」?難道我多年來苦苦追求的恢復祖業就這樣完結了嗎?我今後將怎樣面對列祖列宗呢?難道我這大清帝國的末代皇帝就當定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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