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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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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六日、八月八日,美國把它剛剛試驗成功不久的、還僅存的兩顆原子彈分別投在日本的廣島、長崎,不僅給無辜的日本人民帶來了巨大的殺傷,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也給日本統治集團造成極大的震攝;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淩晨,蘇聯政府宣佈廢除《蘇日中立條約》,同日本處於戰爭狀態,並且蘇聯的遠東軍以摧枯抗朽之勢向日本的關東軍發動了攻擊;毛澤東也發出了《對日寇最後一戰》的聲明,朱德總司令則命令全國的八路軍、新四軍向日寇發動全面反攻,使中國戰場的日軍遭到致命的打擊,昔日猖狂不可一世、自詡不可戰勝的日本皇軍如同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這一切的一切,對於深處內宮,被嚴密封鎖和監視著的中國末代皇帝溥儀可能不會完全知道。一九四五年八月初的新京的日偽官吏們照常上班,報紙和廣播仍在宣傳皇軍的「輝煌戰果」,偽政府的《公報》繼續公佈法令和官員的任免名單,但偽帝宮的康德皇帝及其皇后和貴人等卻不時地要躲進防空洞逃避空襲,這不能不讓康德皇帝感到異樣。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八日,雖然沒有人預約晉見,溥儀卻像經常要接見某人似的,於上午十點鐘前起床,在隨侍的扶持下用了早餐。用過了早餐,溥儀皇帝一反常態慢步走向他那名為辦公,實則無公可辦的辦公樓——「同德樓」。 同德樓位於偽宮「勤民樓」東側院外。這是一座由日本人設計、監工建造的黃琉璃瓦頂的二層宮殿,其建築風格可謂不中不日、不土不洋,按照我國傳統的建築藝術風格,以黃為尊。黃色象徵著帝王的至高無尚,但同德殿的黃色的瓦脊和滴水處卻是日本式的,其整個建築的外觀也沒有中國古典皇宮建築的傳統風格,實際上是一座規模不小的鋼筋水泥結構的二層樓房,其突出的特點是宮殿的瓦當和滴水處都有「一心一德」的字樣。那是溥儀在一九三八年為討好其日本主子特意命令燒制的。 溥儀皇帝來到同德殿的覲見室,在那刻有蘭花禦紋章的寶座上坐下。望著那空蕩蕩的房間,陰森森,滿壁生寒,博儀本來瘦弱的身子縮在徹座上顯得更為瘦小了。 「報告,吉岡安直求見。」 近傳一聲長長的、尖尖的呼喊,不僅打破了同德殿的寂靜,也使溥儀激淩地打了個冷戰。溥儀睜開了本來已閉上的眼睛,但這次溥儀沒有像往常那樣從御座上站起,而僅僅是在御座上直了直腰身,有氣無力地望瞭望御座前的吉岡安直。 「皇帝陛下,日本皇軍的英勇的大大的,皇軍的武士道的大大的,日本皇軍的男子漢的大大的,他們不僅打敗了美英盟軍,而且、而且也打敗了蘇俄老毛子的、老毛子的……」 「蘇俄老毛子。」溥儀情不自禁地重複了一句。 「蘇俄老毛子」這個字眼可是以前吉岡安直的軍情評議或日軍事彙報中從來沒有過的。難道日本人又和蘇聯人也交上了火?溥儀的腦海裡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但望著御座下站著的令溥儀膽寒,但又如揮之不去、抹之不掉的沾在溥儀身上的橡皮泥的吉岡安直,溥儀也不敢打探虛實,只得口是心非地說:「是的,皇軍的大大的,皇軍是戰無不勝的,天皇陛下萬歲,萬萬歲!」 「皇上,事情的沒有了。」吉岡安直的話今天雖然和往常的彙報一樣,都是皇軍的輝煌勝利,但明顯的是語速快了許多,也沒有了慣常的「嗯」「哈」等;這一點,溥儀似乎也感覺到了,用他那高度近視鏡片後的眼瞅了瞅吉岡安直有氣無力地說了聲:「下去吧。」 夜晚,寂靜而又深沉。東北八月的夜晚雖然給人帶來應有的一種涼涼的秋意,但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的晚上,給溥儀帶來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鬱悶,而這種鬱悶又似乎籠罩了整個偽滿洲國都「新京」長春城。十一點多種,雖然有「內廷學生」毓嶦等族侄和近侍的侍候,也有往常那樣的滿桌滿桌的佳餚,溥儀只是草草的、蜻蜒點水式地吃了幾口,就回到緝熙樓的寢宮躺下了,隨即,毓嶦等人散去。 溥儀剛躺下不久,那雙長期戴近視鏡面凸起的眼球還沒有完全閉上,腦海中尚殘留著白天會見吉岡安直的情形。突然,「新京」西南上空傳來了幾聲巨大的轟鳴聲,好幾架蘇軍轟炸機呼嘯而至,在「新京」城上空如入無人之境地大膽盤旋低回,猛地又調頭飛往東北,直朝偽滿的皇宮俯衝下去,緊接著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也許是因為這是蘇軍的首次轟炸,目標不甚明確,也許是黑夜的掩護影響了蘇軍技術的發揮,炸彈沒有落在偽皇宮。長春城的東北角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幾乎燒紅了「新京」的半邊天。 蘇聯轟炸機的幾枚炸彈的幾聲爆炸聲,對於長春市民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儘管早些日子長春市民已在關東軍淫威的逼迫下進行過防空演習,但真的實炮實彈的轟炸這還是第一次,所以整個長春市,上至偽滿洲的皇帝的上上下下,下至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都恨不能立刻全鑽進地縫,畢竟對大多數人來說是無可防空,有的鑽進床下,有的鑽進桌下,還有的只能把窗戶、門關緊一點,藉以尋求點心理安慰。當然,溥儀皇帝與那些普通老百姓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他立即翻身而起,也顧不得皇帝的尊嚴,衣帶不整地就趕往那同德殿院內的防空洞。這同德殿的防空洞全名為「御用防空避彈室」,在同德殿東南角的一座假山下的三丈深的地下,是鋼筋水泥結構,其外裝三道鐵門,內裝換氣設備,生活設備一應俱全,可容納數十人,由於避彈室上方有一座假山,即使炸彈直接落在防彈室的正上方,避彈室裡面的人也可確保安然無恙。 正當全城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為躲避轟炸而抱頭鼠藏,恨不得爹娘能給多生兩條腿以跑得快些,但這時從二道街通往皇宮的路上卻有一人在拼命踏著自行車狂奔不止。此乃何許人也,如此不要命!此人乃康德皇帝溥儀最為信賴的近侍——李國雄。 李國雄,北京市人,一九一二年生,因生活所迫,李國雄於虛歲十三歲時進入紫禁城,當上了溥儀的童侍。進宮不久,因溥儀被馮玉祥驅逐出官而隨之出宮。由於李國雄憑著忠誠、勇武、機靈,深得溥儀的信賴,最後一直跟隨在溥儀左右。到偽滿時期,李國雄不僅繼續擔當著溥儀近侍的角色,而且還兼任宮廷護軍的中校隊長,並且隨著溥儀對攝影的愛好和對電影的偏愛,李國雄又憑著他的聰明,很快地成為一名攝影的行家裡手,兼為溥儀稱心如意的攝影師。偽滿洲國垮臺後,李國雄曾隨同溥儀一起逃走,在瀋陽機場被蘇聯紅軍俘獲,解往蘇聯。一九五〇年初,他又隨同溥儀一起被遣押回國,同在撫順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後來獲特赦,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名普通公民,這是後話。 蘇聯飛機投下的幾枚炸彈轟隆炸響的時候,作為溥儀皇帝最為信賴的隨侍李國雄,剛剛和毓嶦、毓嵒等人侍候完溥儀的晚餐,從偽皇宮內返回其二道街的官邸,洗完腳後正欲上床熄燈就寢,突然而來的爆炸聲使他打了個寒噤,但他頭腦還算清醒,不禁高叫一聲:「糟糕!大事不好!」李國雄隨即翻身下床,連軍裝也顧不上穿,隨手拿了件便裝隨意穿上,迅即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外沖去,直奔車庫而去。事該湊巧,越忙越生亂,李國雄的那輛「卡德那」牌轎車似乎此時專門要和他搗亂似的,怎麼也打不著火,李國雄急得滿頭大汗,眼中冒火。他那顆七上八下的心此時好似要吊到噪子眼上,他乾脆抓過一輛自行車,飛一樣地沖出了門,直奔偽皇宮方向疾馳而去。李國雄此時可謂腳、手、腦並用,一邊用力猛蹬自行車,一邊焦灼萬分地朝起火的方向眺望,一邊在心中祈禱:「佛祖保佑,保佑我皇萬事大吉,龍體無恙!阿彌陀佛。」急馳一段路後,李國雄憑著多年來他對長春市各地理方位的了如指掌,他判斷起火的地點大約在監獄或者是東天街、洮源路一帶,而不是「皇宮」。「但願佛祖保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長期生活在溥儀身邊深受影響的李國雄不禁又打起了佛號。 不大功夫,李國雄氣喘吁吁、汗流泱背地趕到皇宮,他來不及和守門的護軍打招呼,憑著他那張臉作通行證,急急忙忙地跨進「萊勳門」,又經過「興運門」,再穿「迎暉門」,最後通過「中和門」,直奔溥儀的寢宮「緝熙樓」。李國雄闖進這座平時不經允許任何人也不得隨意進入的皇帝寢宮的正門。他這時感到的不是神秘,而給他帶來的卻是一片黑暗。李國雄顧不得這些,三步並作兩步踏進樓梯,先來到二樓西側,見溥儀「寢宮」的門緊鎖著。李國雄的心不禁又驟然緊了一下,但他仍然不敢高聲呼喊,輕聲細語地喚道:「趙連升、趙連升。」 趙連升乃偽滿皇宮中僅存的幾名太監之一,專門負責侍候皇后婉容的生活起居。 李國雄見仍然沒有人回答,他不得不又心情急切地返回一樓,尋找近侍處長毓崇,仍然是人影不見,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樓內已是蕩然一空。俗話說: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生智。李國雄立即推斷,溥儀和皇后婉容等人應該是躲進了同德殿院內的「御用防空避彈室」裡去了。李國雄惱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腦袋,自責道:「你怎麼這麼笨蛋呀!」他隨即返身退出「緝熙樓」,沿著東牆的角門,經過同德殿,向避彈室飛奔而去。 李國雄很快來到避彈室的長方形大鐵門前,仍不見護衛和當班近侍的蹤影。這位忠心耿耿的近侍氣不打一處來,悶聲罵道:「你們這些龜孫王八羔子,皇帝老子有難,你們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這是什麼混蛋護衛,近侍!」 李國雄狠命地一腳踹開室門,順著臺階進入了「二室」。這是一間方形的臨時居室,室壁由鋼筋水泥砌成,並且全都掛上了墨綠色的掛毯,儘管也安上壁燈,但此時並沒有亮,整個房間顯得更為陰森的。室西側陳設著兩對西式沙發,地上鋪著灰色的地毯,沙發前擺著條型的茶几,茶几上燃著幾支蠟燭,似乎由於氧氣不足而有氣無力的燃著。整個室內顯得格外的昏暗,李國雄借著微弱的燭光望去,只見溥儀身著晚禮服,瘦弱的軀體深深地埋在沙發之中,緊閉雙眼,口中含混不清、有氣無力地反復地念誦著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李國雄顧不得此時身著便裝,「君前失禮」,忙上前打了個「立正」,恭恭敬敬地聲細若蚊地說道:「老爺子,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來晚了,禦體沒受驚吧?奴才萬萬不該回去,奴才不該回去,老爺子,懲罰奴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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