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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說罷,吉岡安直走了出去。

  小野寺回到緝熙樓祥貴人的寢室,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熱情,他神色呆滯,好似被人砸了幾悶棍。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支針劑,眼一閉把藥水推入譚玉齡的體內。

  不到天明,譚玉齡撒手人寰。

  而這一夜,吉岡安直的電話不斷。

  天剛亮,吉岡拿著白花來了,他走到溥儀面前道:「陛下,真是太不幸了!我驚悉貴人已逝,哀痛萬分,但仍請陛下節哀,注意身體。」

  「你……怎麼知道得這樣快?我……才剛知道……」溥儀已泣不成聲。

  吉岡不理會他,轉身走了。

  侄兒毓嵣夫婦來了,侄媳楊景竹是平時陪譚玉齡最多的人,見了皇上,也已泣不成聲。

  半晌,溥儀道:「她竟勸我我呀……」

  大家都深知這「勸」的不盡之意,心中更是悲憤……

  譚玉齡的老媽子走過來,哭道:「萬歲爺,您可別太傷心了呀!」

  「怎能不傷心呀……」溥儀淚如泉湧。

  老媽子把一個小紙包雙手捧呈給溥儀,說道:「這是貴人殯天之前特意囑咐留給萬歲爺作紀念的。」

  「怎麼?她竟自知永辭……」溥儀說不下去了,他打開紙包,見紙裡包的竟是譚玉齡的指甲,博儀哪裡還能禁得住淚水的傾瀉,他肝腸寸斷,真不願意再活下去了!

  但是,殘酷的現實再也改變不了!

  溥儀追封譚玉齡為「明賢貴妃」,擇定吉日舉行了冊封儀式,親自書寫了「封譚玉齡為明賢貴妃」的諭旨,放入貴人棺內。

  溥儀命載濤從北京趕來為承辦喪禮大臣,一切喪禮均參照《大清會典》之格進行。從8月13日到9月2日,喪禮過程隆重而繁雜,特別是9月2日的奉移典禮,達到了高潮,清末北京貴妃出殯的情影,在新京一絲不差的演了一遍。

  譚玉齡屍骨未寒。

  一天,吉岡安直道:「皇帝陛下,宮中不可無妃,後宮怎能無主呢?」

  「你!不要提這種事?」溥儀悲痛已極,譚玉齡的死還不到半年,這個令人噁心的御用掛,這個兇手,竟提出這樣的問題!溥儀真想掐死他,可是他一點膽量和勇氣都沒有。

  吉岡不再說什麼,可是,第二天,他抱來一個大相冊,道:「陛下,看,這都是日本女子,大大的好,漂亮漂亮的。皇上,看,這是東京帝國大學的……」

  「不!」溥儀堅定地道。「我不懂日本話,絕不能娶個日本妻子!」

  「皇上還是考慮一下吧!日滿一體,皇上娶個日本妃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有了一個吉岡安直,已經讓溥儀終日惶惶,再有個日本女人睡在自己床上,在身己身邊作吉岡的眼睛,那成了什麼日子,於是溥儀道:「吉岡中將,我給你個肯定的答覆:我決不娶日本女人為妻!」

  吉岡的嘴氣歪了,小綠豆眼睛瞪得溜圓,他看了溥儀許久,最後得出結論:看來這個康德皇帝在這一點是絕不可能讓步的了。

  又過了幾天,吉岡安直道:「皇上,關東軍梅津美治郎大將同意皇上娶滿洲姑娘,但必須是日本帝國所敬老師執教的學校的學生!」

  溥儀想:這些學校都是培養日本精神的學校,學生與日本人沒什麼兩樣,但是如果再拒絕吉岡,看來是不可能的了。於是道:「這些學校的學生合適嗎?」

  「合適!只有受了大日本帝國精神教育的學生,才是滿洲人中最優秀的。」

  溥儀聽這話特別刺耳,但還是答應了吉岡安直。

  和所有的滿洲學校一樣,長春南嶺女子國民優級學校的學生,每天上課前首先要做的事是向日本天皇和滿洲康德皇帝行禮,然後背誦《回鑾訓民詔書》、《國本奠定詔書》、《時局詔書》、《建國十周年詔書》。若背錯了,輕者挨打,重者殺頭。

  這一天,南嶺女子國民學校的學生起立背完詔書以後,校長小林和女教師藤井來到各個班裡,從每班中挑出三名長得漂亮、學習也好的學生。學生挑好後,校長帶著學生到了一家照相館照了相,然後說道:「這次照相,是為了選入到宮中讀書,被選中的人,福氣大大的好。」

  其他日本人開辦的學校,也像這個學校一樣,選出了許多女學生拍了照。

  幾天後,這些照片都送到了吉岡手裡。這天,吉岡安直把成冊成冊的照片放在溥儀面前道:「皇帝陛下,從裡面挑吧。」

  溥儀想,我要挑一個年歲小、容易受我擺佈的女孩子,這樣可以擺脫吉岡安直的逼迫。

  溥儀一張張地看著照片,一張照片躍入溥儀的眼簾。這是個天真、單純、幼稚的女孩子,溥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看他年齡,也是其中最小的——十四歲。於是指著這張照片道:「我看,就是她吧。」

  吉岡安直看那名字,叫李玉琴。

  第二天,吉岡安直來到了長春的那所女中,校長室裡,李玉琴被叫到吉岡安直的面前。

  吉岡安直問李玉琴:「把你的家庭介紹一下。」

  李玉琴道:「父母務農,二個姐姐已出嫁,家中還有一個妹妹。」

  「好!好!」吉岡安直道,「你願意到宮中讀書嗎?」

  「不願意,還是在這裡好。」

  「你的不懂,到了宮裡讀書,吃的,住的,比在這裡好多了,你們家也可得到優待。」

  李玉琴被說動了。

  吉岡安直又和李玉琴的父母接觸了一下,他們都是地道的農民,貧窮得家徒四壁,幾間草房也是又破又舊。

  吉岡安直把李玉琴首先帶到關東軍司令部,梅津美治郎點頭後,她才真正被選中了。

  二格格韞和來到吉岡安直家。吉岡安直的老婆比吉岡安直更為瘦小,乾癟癟的,站在二格格面前,不鞠躬還好,一躬身子,便只有二格格膝蓋那麼高了。

  「二格格殿下,我已經給李小姐洗好澡了。」

  說罷,她領韞和到了客廳。韞和見客廳裡坐著一位姑娘,圓圓胖胖的臉,一臉稚氣,便知道她就是李玉琴。

  吉岡夫人忙到李玉琴跟前道:「李小姐,這位是二格格。」

  李玉琴站起來,向二格格鞠了一躬。二格格看她那生硬地鞠躬的樣子,有點嫌惡,便沒有回禮,道:「李小姐,隨我到宮中去吧。」

  李玉琴見眼前這人的言談舉止如此傲慢,心裡十分不快。但是,家裡早已收了錢,自己已經來到這裡,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有去了。

  李玉琴隨二格格坐在汽車裡,汽車開到宮中的中和門,有衛兵看了一下,汽車很快進了院子,到了另一個門前,車停了下來,二格格道:「李小姐,下車吧。」

  李玉琴走下車,便有人圍上來,拿著噴霧劑向李玉琴身上噴難聞的藥水。李玉琴嚇了一跳,轉身要跑,二格格道:「別動,這是消毒,進了宮的人都要這樣。」

  消毒後,二格格把李玉琴領到同德殿,來到二樓南側。這裡本來是為皇帝和皇后單獨建造的,現在卻成了李玉琴的住處。這裡很寬敞,李玉琴進去後,二格格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李玉琴心內一驚,有如同到了天堂似的感到這裡的擺設是她這個從茅草房裡出來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的——

  室內除雙人、單人沙發、條几、地燈等擺設外,靠西北側北角還放了一套金黃色的金寶格,上面擺滿了說不清的東西。靠南側角是寫字臺,上面放著玲瓏的檯燈。

  走過這個客廳,一個老媽子迎上前來,二格格道:「李小姐就由你伺侍了,我走了。」

  「二格格走好,我一定會伺侯好主人的。」

  二格格走後,老媽子道:「來,主人,我給你梳梳頭吧。」

  「不,我會梳的。」

  「千萬別這樣,以後穿衣洗梳一切事情,都由我做!」

  「那我幹什麼?」

  「這個……」老媽子一時也說不清,道,「還是我讓給你梳梳頭吧。」

  李玉琴看這間屋,梳粧檯、更衣櫥、浴盆、及抽水便池等樣樣俱全——這些名稱,都是她以後才知道的。

  李玉琴坐在梳粧檯前的椅子上,老媽子梳了幾下,突然驚叫起來:「主人,這……這是……蝨子!蝨子!」

  李玉琴笑道:「怎麼了?掐死它不就得了?」

  「這……這還有虱卵呢……怎麼掐得淨。」

  李玉琴道:「不礙事的。」

  老媽子迅速把這情況告訴了二格格,二格格迅速把這事傳遍了整個宮中。

  幾天後,人們才找到一種有效的殺虱藥水,不幾天,李玉琴頭上的蝨子絕跡了。二格格又和毓嵣的媳婦楊景竹給她送來了幾身衣服。衣服一換,大家驚訝起來,這真是一個豐腴俊俏的貴人!

  東北的春天還是來到了,雖然來的這麼晚這麼艱難。

  這一天,二格格道:「隨我見皇上去。」

  李玉琴隨二格格來到緝熙樓會客廳,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人,戴幅眼鏡,面容削瘦,穿著一身西服,梳著一個分頭。

  「李小姐,跪下磕頭。」

  李玉琴疑惑地看了看二格格,道:「俺為啥磕頭呀?」

  「見了皇上怎麼不磕頭。」

  「俺的天爺!」

  李玉琴撲嗵跪下去,向那個戴眼鏡的、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的人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在她的心目中,皇上,是至高無上的。

  看著她這憨厚的樣子,溥儀的臉上顯出笑容,但立即又消失了。待李玉琴抬起頭來,看到的又是一張像她家屋簷上掛著的冰溜一樣的冷冷的臉。

  二格格走了,客廳裡只剩下溥儀和李玉琴,屋內,表裡的秒針在嗒嗒地響著,李玉琴站在那裡,低著眉,無所適從。

  溥儀仔細地打量著她,雖然她身材很高,但是一身的孩子氣,臉白胖胖的,端正中又透出秀氣,純樸中又顯出嬌媚。她的身件比所有溥儀見過的女人顯然都更好。

  許久,溥儀才道:「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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