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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南次郎走後,溥傑恰好進來。溥儀則要說話,溥傑卻慌忙搶著說道:「皇上,十四格格被日本人抓起來了!」

  「這怎麼可能!」

  「確實是這樣。」

  「什麼原因。」

  溥傑想了想道:「看樣子我們對日本人有太多的幻想。日本人只是要我們滿足于滿洲國,絕不想讓我們恢復大清。所以十四格格在錦州一帶建起了更大的隊伍的時候,日本人就不願意了。」

  不錯,早幾天溥儀還接到十四格格的信,說她已組建了十多萬人的軍隊,有原來張宗昌的,有張學良扔下的,也有其他的土匪。但這確實是一支很有戰鬥力的隊伍,而且正在擴大。現在聽溥傑這麼一說,又聯繫到南次郎剛才對新內閣總理的任命,從日本回來的豪情,已灰了大半。

  半晌,溥儀道:「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關東軍要派吉岡安直來做我的御用掛。」

  「什麼叫御用掛。」溥傑似乎首先對這一名稱感興趣。

  「行走、秘書之類的吧——我也不清楚。」

  「恐怕他要『掛』在皇上的身上。」溥傑憂慮地道,「這個人心機深沉,手段極高,又陰狠已極。這一點,我是有體會的。」

  溥儀倒抽了一口涼氣,哪裡還有在日本時的興高采烈。

  不過,對十四格格,他們的耽心是多餘的,過不了多少天,報紙上登出她在京都與一些日本貴族在一起觀看相撲比賽的照片。溥傑心想:我本來打算讓皇上出面救救她,看來,她的生存能力是很強的。

  幾個月之後,川島芳子的身影則是在上海、北京等地出沒。憑直覺,人們以為,川島芳子出沒的地方,往往是日本人要動手的地方——滿洲的人們悄悄地等待著。

  但是,令溥儀和滿洲大臣們感到驚慌不安的事一件件地發生了。先是鄭孝胥的兒子鄭垂暴死,死時臉色黑紫,特別難看,而鄭孝胥,也不得隨意走動,時刻受關東軍的保護。於是他便只有在自己的斗室之內寫寫畫畫,三年後同的兒子一樣,不明不白地暴病而死。

  溥儀回新京許多日了,這一天,突然來到婉容的房間,房門口,他看見李玉亭。李玉亭向他請了安,便轉身走了。溥儀對他並不懷疑,作為內隨侍,祁繼忠走後,最親近的只有他一人了,在這緝熙樓中,他隨處都可以走動。

  「皇后,你怎麼到現在還沒起來。」

  婉容還躺在床上,一張毯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婉容道:「我這幾天不太舒服,起得晚了點。」

  「有什麼大毛病嗎?要找醫生來看嗎?」

  「沒什麼,沒沒什麼。」婉容慌忙地道。

  「那好,今天我閑著沒事,正好輕鬆一下,咱們到那邊游泳去。」

  「這……」

  「一定去!我在日本學了幾招,教一教你,我先去了。」

  緝熙樓西邊建有游泳池,溥儀脫去衣服,和幾個隨侍在裡面遊了幾個來回,方見婉容出來。婉容穿了件很大的旗袍,緩緩地走到池邊。

  溥儀道:「怎麼穿這樣的衣服,難看死了!」

  婉容道:「夏天穿著涼快。」

  溥儀爬上來,道:「下來更涼快,遊一會兒吧。」

  「今天算了,我沒換游泳衣。」

  「這有什麼?」

  冷不防溥儀把她一抱,縱身跳入水中,婉容大驚:「皇上!皇上!別,別,我真的病了,病了……」

  溥儀大笑,推了她幾下,遊到別的地方去了,可回頭看婉容,她真的在那裡掙扎,眼看就不行了,就是站在水中也是吃力,便又回到她身邊,道:「你真的病了?」

  「真的……」

  「快上去吧。」

  溥儀抓住她,拖她上岸。她沉沉的,待到了岸邊,登上臺階一見婉容的身體,溥儀頓感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頭栽下,隨侍們連忙扶起他,把他抬回緝熙樓。

  溥儀醒來,呆在那裡,他經受不住這沉重的打擊:婉容分明懷孕,而且很長時間了。

  悲憤已極的溥儀在羞愧難當的情況下還是保持了冷靜,當婉容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溥儀只是簡單地問:「和誰?什麼時候?」

  婉容再也不隱瞞什麼,便把自己和祁繼忠與李玉亭的事都說了出來。

  溥儀又是一陣悲哀,這兩個隨侍都是他從紫禁城帶出來的,十三四歲時就跟著他,沒想到事情就發生在他認為最親近的人的身上。

  「你不配再做皇后了——你丟盡了大清朝的臉,丟盡了朕的臉,也丟盡了自己的臉,我們離婚吧。」

  「皇上,」婉容跪在地上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實在……實在受不住寂寞才這樣的,皇上還是饒了他們吧。」

  溥儀眼前又是一陣發黑,道:「到了這種地步,你居然為他們求情!可見咱們已恩斷義絕。」

  「皇上,」婉容大膽地道,「皇上就沒有想想自己也有責任嗎?」

  這又引起溥儀更大的悲哀,他道:「那麼,你馬上就要自由了,不過,須打掉孩子以後。」

  「什麼!」如五雷轟頂,婉容苦苦哀求溥儀,「念在我們曾有的過去,饒了孩子吧,他是無辜的。皇上,就讓這個快要出生的嬰兒出生吧。」

  婉容淚流滿面,溥儀最後勉強讓步:孩子可以生下,但生下後即送出宮外,由其兄負責雇保姆撫養。

  溥儀命令封鎖有關婉容的消息,吩咐所有的人,此事更不能讓日本人知道。

  此時御用掛吉岡安直已來,就住在緝熙樓內,與溥儀形影不離,一如「掛」在了溥儀身上。

  溥儀對吉岡道:「皇后精神失常,難為一國母儀,我想和她離婚,把她廢了。」

  吉岡想了想道:「嗯,這個,是皇上家事,啊,我們不便過問。」

  可是沒過幾天,關東軍司令部打來電話:皇后在人們心目中已成偶像,又無過錯,隨意廢黜,不合情理。

  溥儀絕不想讓日本人知道真相,便不再提廢後的事;她也沒對祁繼忠和李玉亭怎麼樣,只是把他們開除驅逐了。

  婉容已經臨產,為保密,溥儀不許請接生大夫,只喚過毓崇的媳婦來伺候。

  窗簾厚厚地遮上了,屋內是昏黃的燈光,婉容經過痛苦的蠕動,孩子終於呱呱墜地了。

  「我要看看她。」

  生下來的是個女嬰,眼睛還緊緊地閉著,但從那長長的眼縫,可以想見她是一個有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婉容親了親那紅紅的臉蛋,心裡一片愛意,一片幸福。

  「主子……」

  毓崇的媳婦叫著她,她從甜蜜的懸想、無限的愛意中回到殘酷的現實,她眼裡溢滿了淚水,咬咬牙,擺擺手,傭婦們抱走了嬰兒……

  太監走到溥儀面前道:「老爺子,那……抱出來了。」

  「扔了!」

  這太監走出去,從傭婦手中接過孩子,來到內廷的鍋爐房,鍋爐門打開了,太監把孩子往熊熊的爐火中扔去——

  「嗚哇——」

  極短極快、像疾風掠過一樣的一聲殘叫,小婉容在爐內熔化了——她從出生到死去,不足20分鐘。

  傭婦們回到婉容的房間,婉容問:「辦好了嗎?」

  「辦……好了。」她們哽咽起來。

  婉容卻笑了,道:「她會比我幸福的,這沒有什麼。」

  在婉容的心裡,孩子生活在民間,比在宮廷幸福多了——她真的以為,她的小婉容已被抱到宮外給別人收養了。

  一天,溥儀正在和二格格韞和閒話,道:「你以後把那個人看緊點,不要讓她和別人亂說話。」

  「皇上放心好了,就是連雌的也休想接近她。」

  「她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你也要注意,千萬別把什麼東西說出去。來的人,更要小心,別把什麼消息都帶給她。」

  二格格道:「無論是誰和她講話,我都在旁邊不就行了?」

  「那麼你就是『皇后掛』了。」

  溥儀無義中開了這個令自己很蒼涼的玩笑。大家正在尷尬,溥傑進來道:「皇上,不好了,日本人把淩升抓起來了。」

  淩升是清末蒙古都統貴福的兒子,原來是張作霖東三省保安司令部的顧問,現在正作著興安省省長。

  「日本人怎麼會抓他?」溥儀問。

  「在省長聯席會上,他發了牢騷,他說關東軍言行不一。他說他在旅順時曾親耳聽板垣說過滿洲國是個獨立的國家,可是現在一切都是日本人說了算,在興安省,他更是什麼權力也沒有。這樣,他回省以後,就被抓了起來。」

  「他說的對……」

  二格格話沒說完,溥儀就捂住了她的嘴。恰在這時,御用掛吉岡安直走了進來,道:「你們好像在談論什麼事情,嗯。」

  「沒有什麼,我們正在說怎樣才能把皇后的病治好。」

  「嗯,皇后的病是該治一治了,啊——,我看哪,北京那邊要來人看皇上,嗯,我看,以後就不必了。」

  「這——不妥吧,」溥傑道,「都是宗室親戚,怎能不來往呢?」

  「影響國家大事,以後就免了!嗯。」

  眾人不再說話,過了許久,溥儀才道:「聽說淩升被抓了,是什麼原因?」

  「這個,皇上能不知道嗎?他有反滿抗日活動,這個人,想造皇上的反哪。」

  溥儀道:「他是建國元勳,不會做出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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