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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溥儀走到禮堂的外面,站在禮堂門口的臺階上,發表即席演說,道:「謝謝各位的光臨,謝謝。我今年20歲,年紀很輕,不足言壽,更何況蒙難之時,寄人籬下,更有何心祝壽。但使館主人盛情難卻,諸位從遠方趕來,我很想利用這個機會見你們一面,利用這個機會和你們談一談。照世界大勢,我深知皇帝是不能存在的。平日深居大內,無異囚徒。我早有出洋求學之心,只因牽掣太多,沒能成行。至於優待條件,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不過,這條件由我自動取消則可,由他人強迫則不可。優待條件有如國際條約,不能由一方撕毀。可是馮玉祥卻公然派兵入宮,這種不近人情的行為,讓我非常憤慨。就是從民國的角度說,這等野蠻舉動,也大失國家體面,失國家信用。我是無權無勢無力之人,馮玉祥用如此手段對待我,勝之不武。我出宮時受到種種威脅與恫嚇,種種淩辱,一言難盡。他們說了已復辟是破壞優待條件的行為,須知我那時才12歲,有圖謀復辟的能力嗎!」

  在場的人無不扼腕痛恨,義憤填膺,芳澤卻眯起了他的小眼睛。

  大使館書記官池部已成了羅振玉的新朋友,他和羅振玉煮茶手談,很是投機。這一天,池部落了幾個棋子後,道:「羅先生,你的學問在中國是首屈一指的,你對中國的政局也有研究嗎?」

  羅振玉道:「我在貴國十多年,埋首學問,一向不問政治,去年蒙皇上錯愛,到宮中也不過是考證古物。只是最近馮玉祥逼宮,我才留心世事,發現中國分裂的局面難以收拾。」

  「你認為誰能統一中國?」

  羅振玉道:「我看軍閥割據,寡德薄義,北京城頭,旗幟屢換,真的能夠使天下順服的,只有皇上。」

  池部道:「他日中國將更是戰火不息,能平定戰亂,威服天下的,只有皇帝陛下。皇上宜早日他去,以完成宏圖大業。若呆在這裡,終不是個辦法。」

  羅振玉道:「先生對中國局勢洞若觀火,我很佩服。皇上早就有出洋的打算,池部君應幫助才好。」

  「我一定效力。」

  於是二人擬定了讓皇上到日本留學的計劃。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落子,突然,羅振玉驚叫道:「你好會算計,我的一條大龍被你點了眼。」

  「羅君大意了,承讓,承讓。」

  羅振玉推枰起身來到溥儀的房間,道:「皇上,在軍閥中尋求支持的力量,看來已無可能;鄭孝胥只會誇口,說段祺瑞的親信曾毓秀、梁鴻志是他的同鄉,王揖唐跟他半師半友,能說動段祺瑞恢復優待條件,看來已沒有了結果。臣以為,皇上還是出洋為好。」

  「我早就想出洋,可是莊士敦已到威海做了行政官,一時無從聯絡。」

  「皇上怎麼一時糊塗起來。皇上出洋目的雖為求學,獲取知識本領,但最重要的還是聯絡外邦以圖大業。在臣看來,日本是真心幫助咱們的,又與我近鄰,皇上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呢?」

  「那麼好吧,你就聯絡一下。」

  「皇上,到日本比到英美方便多了,還聯絡什麼?我和書記官池部商量好了,皇上可以先到天津日租界,在那裡就可從容準備了。」

  溥儀大喜:「你是做實事的,比鄭孝胥強多了。」

  羅振玉喜滋滋地,心想:鄭孝胥,你回老家去吧。這樣想著,又說:「皇上,我們應該先在日租界找座房子,皇上去了也好有個地方住。」

  「那麼你就到天津去給我找房子去吧。」

  羅振玉去了天津,第二天就回來了,他高興地對溥儀道:「原來駐武昌的第八鎮統制張彪有一片20畝左右的園子,他願把房子租給皇上住。」

  「我才不住他的!關鍵時候他也會扔下我一走了之的。」

  「皇上,租房子的事是他主動提出的,說是贖罪,我看他是個忠臣,皇上就原諒他吧。」

  溥儀不情願,但還是接受了。

  羅振玉道:「現在國民軍換防,鐵路上只有奉軍,正是去天津的好機會,可以立即動身。」

  溥儀去拜見了芳澤公使,道:「我明天想離開這裡去天津,從那裡到貴國留學,公使以為如何?」

  「我非常贊成,也很支持,雖然我極想讓皇上在這裡多住些日子,但是事業為重,我就不留皇上了。另外,我會親自到段祺瑞那裡,讓他在沿線保證安全。」

  「這……能保證嗎?」

  芳澤道:「皇上放心,我會命令天津的日本警察來京與皇上一同去,同時我們的軍隊也會做好準備。」

  溥儀這才放心。

  「雖然這樣,」芳澤道,「皇后和淑妃還是先留在這裡,皇上到天津安頓好了之後,我們再護送她們去。」

  「公使閣下考慮得如此周到,我真是感激不盡。」

  溥儀回到自己的房間匆匆吃了飯,換了一身便裝,戴上一頂深深的禮帽——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應急服裝。

  溥儀叫過李玉亭道:「咱們今晚出使館去轉轉。」

  李玉亭大驚,道:「千萬別這樣,街上亂得很。」

  「誰能認出是我?」

  李玉亭看了看,確實和以前的皇上判若二人:「是不會有人認出來。」

  「走吧,騎自行車出去。」

  溥儀只帶了李玉亭一人,騎著自行車出了使館直奔紫禁城。到了筒子河邊,溥儀下了車子,望著夜色中的紫禁城,望著那裡巍峨的大殿,高大的角樓,和雄偉的城牆,望著他能望得到的一切。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乾清宮的寶座,養心殿東暖閣,想起了他的寶座,他的明皇色。頓時,一股復仇的怒火湧上心頭,不由得心如火燒。他滿含了淚水,跪下去,對著紫禁城磕了三個頭。

  「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會作為勝利的君王重新回到這裡,就像我的祖先那樣!」溥儀發過了誓,又佇立在那兒望了一會兒,然後說了聲「再見」,轉身,騎上了車子,往夜幕中馳去。

  第二天,在日本軍警的簇擁下溥儀乘火車順利地到達了天津。

  張園的面積並不大,有二十多畝,中間的樓房是八樓八底,共三層。在二樓平臺的左右兩側,建有對稱的角樓。樓前有花園、水池,兩端各建一個八角形飛簷的石亭。

  這個園子本來是座遊藝場,只因溥儀要住,張彪為了表示對大清的忠心便給了皇上,並不收租金,每天抱把大掃帚為溥儀掃院子。這個園子原本賣票的地方就成了「奏事處」,內務府已不復存在,可是這裡卻有個「清室駐津辦事處」在處理一切。

  不久,婉容和文繡由日本人接到這裡,而一些王公和遺老遺少也漸漸輻揍於此。特別是在張勳復辟時出過大力的胡嗣瑗,萬繩栻也來到這裡。

  一天,溥儀召集御前會議,說道:「沒有什麼可隱瞞的,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出洋,我出洋後,許多國內事情如何做,你們說說吧。」

  陳寶琛道:「皇上,老臣以為如果皇上現在出洋,是拱手把大好的時機錯過了。皇上,目前馮玉祥已成為眾矢之的,張作霖和吳佩孚必然聯手把他趕出京津,而這二人又都是擁戴皇上的,如果皇上出洋,這種大好的形勢不就徒然浪費了嗎?」

  胡嗣瑗道:「陳太師說的對。京津乃中國心腦、首腦,別說去日本,在目前就是去上海也是要不得的。當年公子小白奔富就是因為它離齊都最近。現在皇上居津,安全有了絕對保障,而北京形勢明顯漸驅惡化,萬一情況有變,皇上可捷足進京,號召天下,穩定局勢。若是離京太遠,則反應過慢,大好的形勢、機會就可能喪失,請皇上三思。」

  溥儀聽他這麼一說,心有點動了。

  羅振玉見此,急忙道:「皇上,這幾天的報紙是大家都見到的,許多報紙都把矛頭直指皇上,北京的學生們和赤黨不說,就是天津也成立了什麼「反清大同盟」,那是和皇上專門作對的。何況,馮玉祥雖然有被吳佩孚和張作霖夾擊的可能,可是他現在畢竟控制著京津。這個人是不怎麼怕外國人的,我們雖然在這日租界,旁邊有日本的兵營,但是若是馮玉祥發起瘋來,這裡仍不安全,皇上若沒有人身安全,談何復辟大業!」

  陳寶琛道:「皇上,老臣也不是完全反對皇上出洋,當時在北京,危急之中,臣都能當機立斷,這是皇上所知道的。可是,如果出洋是太莽撞了,因為皇上還不明白日本政府對皇上的真實態度。皇上出洋,日本真的會幫助皇上復辟嗎?臣看不一定。因為,皇上的天威在這裡能顯示出來,若離開這裡,則如龍離開大海。日本人恐怕也不會幫助一個在中國不能影響局勢的人。至於說到安全,馮玉祥是絕不敢輕舉妄動的,他現在腹背受敵,若再惹上日本人,那是一條必死的路,他絕對不敢在日租界有何舉動。老臣以為,還是靜觀勢態的變化,若是形勢有利則留,不利則可抽身便走,很方便的,為什麼非要現在離開呢?」

  溥儀道:「好吧,我們等等看。」

  羅振玉來到天津的日本軍部,軍部也說可以等等,他們先和東京聯繫。這樣,溥儀就暫時住了下來。

  每天都有一位日軍司令部的一位參謀來為皇上講時事。這天,參謀金子定一來到張園,向溥儀道:「皇帝陛下,當陛下在北京時,羅振玉先生曾兩次來到司令部,都是在下接待他,他可真是個忠臣啊!」

  「是的,如果沒有他的努力,我不可能順利地到這裡。」

  「可是在下聽說皇帝陛下到這裡是為了要到我們日本,不知此事辦得怎樣了?要不要我們幫忙。」

  溥儀道:「目前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辦妥,貴國領事館又通知我們可以在此多逗留些時日,你們軍部也是這種觀點,所以就滯留於此。」

  金子道:「現在軍部已接到東京軍部的指示,說皇帝陛下可以到東京,軍部願意幫助皇帝陛下。」

  「還是過幾天吧。」

  「我只是隨便問問,我們當然尊從皇帝陛下的意見,現在在下就為陛下分析形勢,好嗎?」

  「進行吧。」

  「在下今天所講的,是中國內戰的問題。中國軍隊腐敗無能,欺壓老百姓可以,內戰可以,對我們大日本皇軍來說,他們如同廢物。」

  「當然,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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