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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我不是來了嗎?」

  「就是,這倒很稀罕,你今天沒去看人家騎車,不怕人家說你呀。」

  「哪裡的話!你要是想學車,我也送你一輛。」

  「哼!就這麼想著我!今天到這裡來,說不定是想表現自己呢。」

  溥儀最怕人家說中他的心事,常言說,雨不大,濕人;話不多,傷人。而文繡的話又正把溥儀自覺不自覺的隱秘說出,溥儀很氣惱,來時的盎然興致早已化為烏有,可他想畢竟自己已一個多月沒來這裡了,倒是天天去婉容那裡,她心裡難受,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溥儀道:「你也別生我的氣,我覺得你年齡還小,待你再長大點,我就會天天帶著你。」

  「喲,那把皇后放哪兒呀,人家是『後』,咱是『妃』,你這樣說,不怕舌頭長瘡呀!」

  「你還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好吧,無論你怎麼說,在我臨走的時候,我還是要送你一件禮物。」

  說著,溥儀一伸手,手裡多了一朵黃花,把黃花展開,原來是一方塊絲絹,上面還有一首詞,文繡看去,見是歐陽修的《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垂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向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文繡看罷此詞,正說中自己心事,不由得雙眼湧淚。溥儀見此,才猛然悟起不該題上這麼一首詞,後悔也已晚了。便道:「淑妃,轉眼間是夏天,萬物竟相勃發,不是更好嗎?待你稍長一點,我會日日在你身旁的。」

  又說一遍自己也覺愴的話,溥儀便起身告辭。

  他快步來到儲秀宮,見婉容正在騎車,她已經騎得非常熟練,拐彎抹角也不用別人去扶了。

  「達令。」溥儀叫道。

  「嗨。」婉容和他打著招呼,鼻尖上冒著汗,臉白裡透紅,鮮麗如花。

  「下來吧。」

  「不,我正騎得高興呢——亨利,你今天來得這樣晚,我等了你好長時間,以為你不來了呢。」

  「我在給你準備禮物,快下來吧。」

  婉容又繞了一圈,在溥儀面前停下來,道:「你別是哄我玩兒吧?」

  「My dear, you see!」

  一支鮮紅的玫瑰伸到婉容的鼻子底下。

  「啊!我太幸福了。」婉容接過玫瑰,嗅了嗅,又吻了吻,道:「皇上就是為我送這禮物呀,我太幸福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的功夫還不錯吧,若是在宮外,做個魔術師還是可以的。」

  「那個叫什麼什麼亭的該走了吧?」婉容不經意地問道。

  「為什麼要走呢?」

  「皇上的本領學到家了麼。」

  「我不會讓他走的,他的武功很好,就留在我的身邊做隨待了。」

  玉亭不走了——婉容在心裡念叨一句,笑道:「皇上還能變出什麼來?」

  「看!」

  溥儀又變出一隻白鴿。

  「好可愛的鴿子!」婉容捧著鴿子,用腮摩挲著它。

  用過晚膳後,溥儀又和婉容閒話了一會兒,和往常一樣,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又回到了養心殿。

  而婉容,又是一番惆悵。

  池塘裡的荷葉鋪展開來,柳絲兒也越抽越長。

  又一個夏天來到了。

  溥儀這些天卻異常煩躁,因為宮中偷盜的事情又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了,最讓溥儀氣惱的是,有一天祭祀他去拿鳳冠,可是上面的鑽石珠寶全被人換成了膺品!

  許多宮中古舊的珍寶又出現在北京的街頭,出現在珠寶店裡,輿論又是一片譴責聲,報紙上登了許多文章,呼籲保護國寶,敦促政府對清宮採取措施,以防文物字畫再被盜賣。

  在這種呼聲中,民國內務部頒佈了「古籍、文物及古跡保存法草案」,「草案」很快在議會通過,內務部把它交給了清宮內務府,與此同時,內務府也被告知:不許把四庫全書運到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清室無權這樣做!

  清室的內務府幾近癱瘓,紹英、耆齡袖手不問,榮源因為賣國寶的事受到皇上的斥責而不敢露頭,金梁以為所上的條陳裡有讓皇上勸醇親王退休的話被醇親王載灃大罵了一頓,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剩下的鄭孝胥已是灰頭土臉,他的內務府改革計劃已成泡影。

  於是鄭孝胥寫了辭職書遞到溥儀桌前,恰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溥儀拿起話筒。

  「是皇上嗎?」

  「是。」

  「給皇上請安,我是王懷慶。」

  「噢,王將軍,有什麼事嗎?」

  「皇上,我在外面聽說鄭孝胥在宮裡鬧得很不像話,他這樣問下去民國政府可能會採取新的舉動,我也不太好幫皇上的忙了,皇上還是酌情過問一下內務府的事情。」

  「好的,王將軍費心了。」

  「為皇上效命,應該的。」

  放下話筒,溥儀對鄭孝胥道:「朕就准你所請,但仍是懋殿行走,我早晚間都要請教問題的,希望你不要懈氣。」

  「是,皇上,臣一定盡犬馬之勞。」

  此時,莊士敦進來了,問:「聽說鄭先生要辭去總理內務府的職務?」

  溥儀道:「我已經准其所請了。」

  「皇上,內務府不改革就無法穩定後方,鄭大人的改革之所以失敗,是由那些既得利益的官僚造成的,若就這麼算了,以後對內務府就再也沒有什麼約束力了。」

  鄭孝胥道:「是我無能,我別無話說。」

  溥儀道:「鄭孝胥暫且離職,待情況有所緩和,鄭孝胥對內務府再加瞭解後,可以再掌印鑰。」

  莊士敦見勢態已無法挽回,轉而說道:「皇上,如今外面對紫禁城的議論不好,為挽回影響,皇上可與皇后一起做些善事,也可在城內城外走一走。」

  不知道這外國老夫子怎麼想出這種法子,在他的眼裡,皇上和皇后總是高貴的,必然受到公眾的擁戴,走到哪裡,肯定會成為公眾注意的中心,在為新聞的焦點。

  莊士敦有的看法是對的,有的看法不是自欺就是欺人。

  皇上早應到外面玩玩的想法,只是苦於無法開口,莊士敦給他找出這麼一條理由來,他歡天喜地地答應了。

  無意間,溥儀遊景山的消息讓報界知道了,報紙預先登出了消息。

  游山那天,景山周圍遍佈軍隊和警察,但這絲毫沒有減損百姓們瞻望皇上、皇后丰采的熱情。

  婉容身著素花旗袍,顯得樸素而又典雅,優美的曲線又得以巧妙的展示;她腳上是一雙高跟花盆鞋,走起路來嫋嫋婷婷如風擺楊柳;頭上釵簪閃耀,又戴著九龍四鳳的珠翠鳳冠,高貴的身份由此顯示出來。

  皇上、皇后出神武門了!

  圍觀的市民引頸張望,渴望能看得更真切些,便如潮水般往前擁,城防守衛隊的士兵和護軍們把人流往回推,大槍的刺刀閃閃發光。

  忽然,婉容向市民們作了個優雅的手勢,揮起的手臂在空中劃了個柔美的弧線。人潮中立即響起歡呼聲。溥儀見此,也舉手向百姓們揮手致意。

  溥儀的前面是護軍開道,後面是婉容,再後是溥傑,然後是隨身侍衛。榮源及部分王公和內務府大臣則在侍衛的後面,最後又是護軍。

  眾人從正門進園,五座山峰如青螺一般擺在面前。溥儀、婉客帶著人們首先來到壽皇殿,向著歷代的祖宗遺影、遺物跪拜了一番。然後從綺望樓沿山路東走,到達紅牆,溥儀已氣喘吁吁。

  婉容道:「皇上,以後要多出來走走,這樣極有利身體健康。外國人都是度週末的,他們爬山、騎車、看比賽,日子緊張而又多姿多彩。就是總統也過週末,時常攜夫人到海邊度假。咱們離景山這麼近,如同後花園,到這裡多走走總是可以的吧。」

  溥儀已經發現婉容喜歡在公眾面前抛頭露面,便道:「以後我們不僅來遊這媒山,還要去遊頤和園,登香山呢。」

  「啊——這才是生活,」婉容高興地擺了一個舞姿,轉了一圈道,「在天津的時候,我時常出去玩,還去逛市場商店呢,我真想故地重遊。可是如今……皇上,咱們也能到天津、上海去遊歷一番嗎?我的老師就到過許多國家呢。」

  溥儀知道,洋師傅對婉容的影響遠遠超過了中國師傅,便道:「洋人總是自由自在,周遊各地,活得確實是輕鬆,可是那也只是少數的幾個國家的洋人。如今咱們還沒有得到那樣的條件——不過,我想,我們總有走出紫禁城,走出北京的那一天。」

  「亨利,我們遨遊世界!」

  「作為高貴的皇后。」溥儀補充的這話,正是婉容心裡所想的。

  「亨利,走,我扶你。」

  婉容扶著溥儀,像外國貴婦人一樣挎著溥儀的胳膊。曲曲折折地轉了幾處山道,來到一處矮牆前,這裡,一顆老槐樹虯枝翠葉,十分茂盛。人們駐足凝神,呆望著它。溥儀心道:這必是崇禎帝上吊的那棵樹了。婉容從眾人的神情中也意識到這一點,便道:「一棵老樹,有什麼看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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