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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溥儀的心在哆嗦,溥儀的心在滴血。他顫抖著道:「我對不起祖宗,祖宗留下的寶物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化為烏有了,別有用心的人又拿這作文章打壓我們,這……這一切都是這些可惡的太監造成的!」

  幾個人憤怒而傷心地談論著,走在火場上。這裡已被內務府派護軍嚴密看守,有內務府大臣輪流到場監視,以防有人把燒殘的金銀帶出宮去。

  溥儀和伴讀的學生走在這殘垣斷瓦上,不時發現有未燒完的珍本書籍及大堆燒得毫無光澤的寶石。他們撿拾著,帶到了養心殿。那些金佛、金塔等等,都被烈火熔化,有的成了碎塊,有的化成金水流入土中,結成板塊。溥儀同幾位伴讀學生撿拾著殘存的書籍,一會兒,不忍再看,便走出火場。

  紹英迎向前來道:「書籍和字畫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了。敬慎齋所藏的明景泰年間刻制的大藏經版數千塊,中正殿雍正時的全藏真經和歷代名人書畫都燒了。」

  溥儀道:「問出什麼來了嗎?」

  紹英道:「那些個太監打死了也不吐露一字,到現在什麼也沒審出來。」

  溥儀道:「無論如何要犒獎那些在救火中表現英勇的人。」

  「當然,我正想為此事找皇上商量。這裡燒過的碎塊金子不如重新熔化成金塊,再賣給金鋪,以作為火災後的善後開支。」

  「好吧,就這麼辦吧。」

  後來,內務府揀的碎金塊一共化了四百斤黃金。之後,內務府把北京各金店找來投標,一個金店以五十萬元的價格買到了灰燼的處理權,從中又揀出金片金塊一萬七千多兩。金店把這些東西揀走之後,內務府把餘下的灰燼裝了許多麻袋,分給了內務府的人們。許多年後,一位內務府官員告訴皇上,他叔父那時施捨給北京雍和宮和柏林寺每廟各兩座黃金「壇城」,直徑高度都在一尺上下,就是用麻袋裡的灰燼提制出來的。

  「亨利」,婉容在電話裡親熱地叫著溥儀,「到我這裡吃晚飯吧,娘家送來一些新鮮的蔬菜,都是自家種的,來吧。」

  「好,我就過去。」

  溥儀忙於處理大火的事情,好長時間沒有到儲秀宮裡去,今天婉容打來電話,哪有不去的道理。

  溥儀帶著幾條狗來到儲秀宮,婉容迎出來,手裡也拿著狗鏈子,哈巴狗在溥儀前搖頭擺尾,這裡嗅嗅,哪裡舔舔,親熱得不得了。

  「你也喜歡上狗了?」

  「喜歡極了,寸步不離。」婉容還沒有說出:雖然她自己不會洗澡,卻會給小狗洗澡;雖然她不會自己解衣寬帶就寢,卻會侍候小狗入睡。

  溥儀道:「你們府上還會種菜?」

  婉容笑道:「我到了宮中,真的成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在天津時,我的外國老師的家裡就種了許多菜,我到了她家的院子裡,真如走進田園的感覺。她說,在西方,中產階級以上的人家都有花園,更不用說貴族了,而且人人都會種花、養花。至於種菜,她說,菜很美,可怡情消遣美化環境,又可食用,實在是一舉數得。聽了她的話,我也就有了一些種花種菜的知識,在天津種過,回到北京種了一點,辟的園子,現在就結出許多新鮮的菜蔬了——不過,這次送來的當然不是我自己種的了。」

  「是什麼蔬菜呀。」溥儀流出了口水。

  「是青椒黃瓜。」

  「做過了嗎?」

  婉容道:「別急,亨利,我早已吩咐膳房了。」

  「『夜西剪春韭』,好清新的詩句,種菜確是一種怡情的好方式。」溥儀忽然道:「伊麗莎白,你好吃西餐,不知會不會做。」

  「當然會做了。怎麼,亨利,你想學嗎?」

  「太想學了。我想,過幾天,專門辦一個西餐膳房。」

  「亨利,你真的會體貼人,我就是喜歡西餐。」說著,伊麗莎白握起亨利的手。

  溥儀道:「你的英文學得怎樣了?這洋師傅你還滿意嗎?」

  「很滿意。」婉容用英文道。

  「果然學得不錯,將來,說不定我們能一起到英國留學呢。」

  「亨利,你說的當真!」婉容跳了起來。

  「當真!我就想著到英國留學,曾逃跑過,可沒逃成。現在我成婚了,親政了,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了!」

  「我親愛的。」婉容用英語說著,摟著他親了一口。

  「達令」,溥儀道,「我們永遠在一起。」

  二人如膠似膝。一會兒,菜還沒有端來,溥儀道:「這半天了,怎麼菜還沒有端回來,怎麼回事?」

  「亨利,急什麼,再等一會兒吧。」

  誰知,又等了一會兒,菜仍沒有端來,溥儀急了:「這是幹什麼,這麼拖遝!」於是他出內室走出房門,來到院子中。正好,一位太監端著菜盤子走來:「萬歲爺,這不就好了麼?」

  「什麼?好你個奴才,端菜連蓋兒也不蓋,樹上的蠍虎子尿尿怎麼辦?」

  溥儀還沒等那太監反應過來,奪過盤子,狠命地向那太監頭上砸去,頓時那太監的頭上開了花,血淚淚而出。

  滿宮的人都沒有想到剛才還是風和日麗,轉瞬間卻是雷電交加。

  婉容奔出屋子,見太監已癱在地上,忙道:「快!快扶他看醫生。」

  幾個太監忙過來把那太監抬走了。

  「進屋去吧,皇上。」婉容淒淒地道。

  溥儀轉身想走,可是既然婉容開了口,他又折回身,走到屋內。

  婉容道:「看他傷勢不輕,別出什麼人命來。」

  「你別嚇我,哪有那麼嚴重。」

  「狠命地那麼一砸,又是要害部位,他已不省人事,說不定會出事的。」

  這一下溥儀倒怕了,雖然他是宮中的皇帝,可是畢竟現在已是民國,何況又是多災多難之時,萬一太監真的完了,外邊人知道,不知又會做出什麼文章,造出什麼輿論出來。

  一會兒,婉容對太監道:「快去看看剛才那人的傷勢怎樣了,馬上回來稟報。」

  「嗻。」

  太監走後,婉容道:「皇上的脾氣可真大,不會是對我有什麼吧?」

  「不!不!伊麗莎白,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這些天,看到太監就頭疼,我心裡有氣,我心裡有恨呀!他們偷盜還不算,竟然縱火,一把火燒掉了祖宗幾百年積攢下來的寶物——這,我如何面對祖宗,對百姓我又如何交待!」

  婉容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反倒寬慰了一些,她以為皇上的溫柔,皇上對她的愛情是做出來的,是在敷衍她。如今看來,他真的是對太監有氣。

  此時,門外太監報告:「回萬歲師、皇后主子,剛才被砸的那位爺沒事兒了。」

  溥儀長出了一口氣,道:「叫總管來?」

  「萬歲爺,是養心殿的總管嗎?」

  「不,是宮中大總管。」

  不一會兒,張謙和到了,他已由養心殿總管升為整個紫禁城的大總管,終於混到了當年李蓮英、張蘭德的位置。

  「萬歲爺,奴才到了,有什麼事?」張謙和道。

  「賞那位……那位受傷的太監一百塊大洋,讓他好好調養一下。」

  「嗻。」

  張謙和退出後,婉容道:「皇上還在這裡用膳嗎?」

  「在,就在這裡。——晚膳後,我就不回去了。」

  「亨利——可是……」婉容露出尷尬的神情。

  「伊麗莎白,我只是在這裡留宿,我現在反倒覺得這裡很好。」

  溥儀現在覺得太監都是拐騙坑蒙、無惡不做的人,而養心殿裡除了狗之外,就是太監。而這裡,門外站著的都是宮女,雖然她們……他們也讓溥儀討厭,但總是要安全些。那些太監,既然能放火燒了建福宮,既然能用石子作暗器砸爛自己同事的牙齒和舌頭,那麼,他們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還是住在宮女的圈子裡安全些!

  可是剛用過膳,養心殿的太監趕到儲秀宮報告:「老爺子!打起來了。」

  溥儀嚇得臉色煞白,他以為又有誰打進紫禁城裡來了,頓時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見溥儀嚇成這樣,婉容莫明其妙,問道:「誰打起來了?」

  「大總管和二總管!」

  溥儀聽了這話,輕鬆下來,但又氣上心頭,道:「哪個大總管二總管?是原來的還是現在的?」

  「是現在的,阮爺和陸爺。」

  原來是阮進壽和陸喜福打了起來!

  「在什麼地方打的?」溥儀問。

  「在阮爺的住處。」

  溥儀又松了一口氣,他以為是在養心殿裡打的。

  「我親自去看看。」溥儀起身隨那御前太監走了。

  阮進壽升為大總管後,勢力大了,派了二十來個太監服侍自己,又有專門的廚師,在紫禁城外的胡同裡,又娶了媳婦,娶了妾,認了乾兒子,香火也有人繼承了,不免有點太得意了。陸喜福剛升為萬歲爺宮中的二總管,也想擺點譜兒,二人閑來無事,在賭錢的時候互不相讓,於是發生口角,最後動起手來。都是宮中有體面的人,下面的太監沒有人能勸住架,便有太監來告訴了萬歲爺。可是大家誰也想不到,萬歲爺竟叫了侍衛,親自到他們的住處來了。

  這是一個小院,雖比不上李蓮英、張蘭德的住處——現在由張謙和住著——但這裡,假山嶙峋,綠柳婆娑,花枝搖曳,四廊連亭,如同豪門的別墅一般。

  溥儀進了正屋,見八仙桌上放著許多煙土,一些賭具零亂地擺著。

  阮進壽、陸喜福大吃一驚,急忙跪在地上,道:「萬歲爺饒了奴才吧。」

  「阮進壽,叫我怎麼饒你,你這裡煙燈、煙槍俱在,賭具一應俱全,又帶頭打架,成何體統!」

  阮進壽道:「萬歲爺息怒,這些東西多是陸喜福從景仁宮帶來的,他在那裡開賭局,賣煙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隨萬歲爺,哪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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