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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可是,徐秘書長卻向我說:『總統何必多問,我很忙,請快點蓋印。』我若和他計較,就不蓋這個印又如何,可是為國家規定,府院不能起隙,儘管他眼中分明沒有我這個大總統,我還是給他蓋了章。」

  段祺瑞道:「總統的胸懷真是如藍天大海一樣寬闊,有這等胸懷,府院之隙必能彌合,政府必走向團結,國家必走向繁榮。」

  「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

  段祺瑞道:「為了國家的強盛,我們應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標一致才對。所以我今天來謁見總統,特向總統請示歐戰的問題。」

  黎元洪道:「我國雖大,但國力瘠薄,參與歐戰,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歐戰已經三年,法國必敗無疑。乘此機會參戰,則可以提高我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又可收復法國佔領租用我國的領土,總統為國家強盛著想,為消彌府院之隙著想,應該同意這種請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憲法,對別國宣戰,應由國會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國會決定吧。我本人實在是無權作主。」

  「那麼總統個人意見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國會的意見為意見。」

  段祺瑞道:「國會魚龍混雜,良萎不齊,各黨各派各據一己之私而不恤國家利益,若把此事交由國會討論,恐怕會爭吵不休,徒然喪失富強國家,提高我國國際地位的良機。」

  黎元洪道:「憲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國會討論呢?」

  「總統若明確表示主張,則國會就會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認為總統應明確表示立場。」

  黎元洪道:「我對歐戰的情況至為模糊,近又傳聞德俄媾和,國際局勢,詭譎多端,故此我身為國家元首,擔一國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還是聽聽國會的意見再說。」

  段祺瑞的心裡已似倒海翻江,氣憤填膺,但仍心平氣和地道:「總統,內閣多持參戰之意,各省督軍也謂我國軍隊今非昔比,在國際上應有自己的相當地位。如果總統在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會有危機,社會治安也難保證,國家又將陷於混亂紛擾之中。」

  黎元洪道:「雖然如此,我也不能幹違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國家憲法事大。比起國家憲法,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從牙縫中擠出話語:「總統,你可要承擔全部責任,各省督軍已厲兵襪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著總統哪。」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眾議院開會的日子到了,國會門前突然湧出蜂群般的請願者,請願者有「市民代表」、「陸海軍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學界代表」、「商界代表」,橫幅鋪天蓋地,人數號稱有五六千,其實有二千人左右。這些人人人手中揮舞著傳單和請願書,把眾議院包圍得水泄不通。

  「議員來了!議員來了。」

  隨著一聲喊,人群旋風般地圍住一個議員,向他塞著傳單,念著請願書。這個議員看來是立場不甚分明的,只顧點頭哈腰,裝點出笑臉,好不容易鑽出人群走進議會。

  「反戰派的議員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忽喇喇人群把幾個議員圍住:「打死他個狗日的反戰議員!」

  「打他!」

  「打——」

  於是人們的拳頭在議員的身上揮舞,手指甲在議員的臉上抓出血印,唾沫噴了議員們一臉……

  「好了,我們是文明的國民,就放了這些反人民的反戰議員吧,他們不文明,賣國,我們不能跟著學他。」

  這個人這樣一喊叫,人們才散開一條縫,議員們狼狽地進入議會大廳。

  有些議員往人群中望去,因為剛才那喊話的聲音有點熟悉,這一望不要緊,望一眼氣炸了肺。那高聲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國務院參議陳紹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陸軍部諮議張堯卿。

  「公民打得議員,議員也打得總理!」

  「這顯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來,參戰是可以順利通過的,不知是誰給段祺瑞出的餿主意,惹惱了議員們。

  「既然要我們討論,通過不通過應由我們決定。強迫我們通過,這不是袁世凱那次強迫國會選他做大總統和皇帝嗎?」

  「是啊!這是正宗的北洋戲法。段祺瑞從袁世凱那裡學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興,本來心裡沒有底,不知議員們向著誰,可現在,段祺瑞的拙劣戲法幫了他的忙。

  段祺瑞則萬分氣惱,在國務院的辦公室裡暴跳如雷:「這些狗屁議員,真是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請願公民團」向國會發動攻勢,於是在會議廳周圍佈滿了警察,警察也成了「熱切的愛國者」,在請願團的「感召下」,同情請願者,允許「公民代表」自由出入議會大樓,而對議員們則只許進不許出。

  請願的「愛國公民」揚言道:「不通過對德宣戰案,你們議員們就甭想出院,我們要把國會燒掉,把你們燒死!」

  一陣搖旗呐喊,有磚頭瓦片飛進會場,議員抱頭四處亂竄。

  議員們越來越惱怒:「這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做這樣的議員,真窩囊。」

  「我們辭職,等新內閣成立再討論對德宣戰吧。」

  議員們在會場拍案狂叫,會場外,請願的公民們則繼續向議會圍攻。

  從上午九點鐘一直到下午四點,議員們餓極了,而請願的公民則大咬大嚼手中發下來的大餅油條。

  到黃昏六點鐘,段棋瑞給議會打來電話,說他已飭軍警解散公民請願團。而此時,內閣軍警大員才來到會場,表示正在驅散請願的公民。

  而議員們此時則憤激到了極點,一致要求段祺瑞到會場說明今天的情況。段棋瑞想,我還是親自到議會再加一把火,通過參戰決議案算了。於是,段祺瑞剛一人會場,請願公民代表向議會提出最後通碟:限議員于24小時內投票,倘不通過參戰案,即請政府解散國會;倘政府不允所請,即由公民自動將議院拆毀。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讀完最後通碟,道:「你們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證,你們的願望一定受到重視並得到尊重。現在還是請你們平息一下情緒,給議員們一點時間,給政府一點時間,你們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議員,要相信大多數議員的心是和你們相通的。回去吧,公民們,你們的愛國熱情理應得到保護,但你們的行為要合法、文明,否則,雖然是出於愛國,出於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別聽他胡說,他是幕後指揮。」一個議員叫道。

  「是的,他讓流氓打我們,我們就扣下他。」

  「把他當作押頭,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夢也沒想到議員們會把他包圍住。不久,國民黨員伍廷芳提出辭職,不再幹外交總長了。議員有在政府裡兼職的也紛紛遞交辭呈。段棋瑞立時成了光杆總理。他見如果再鬧下去會對自己更不利,於是派馬隊驅散了公民請願團。

  第二天,「京津各界聯合請願團」發表通電曰:「為振興中華,揚我國威,提高我中華在國際中之地位,為收復國土,驅除虜寇,全國人民一致要求對德宣戰。昨京津各界組成請願團前往國會申明人民意願,表達人民心聲,可政府卻指揮軍警威迫請願公民,馬踏請願之手無寸鐵之民眾。此等鎮壓人民以正常途徑表達心聲的行為,違背憲法,我京津各界聯合請願團將對政府此種踐踏人權的行為依法起訴。」

  伍廷芳看了這個電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華報》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戲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鄙人來京謀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陸軍部秘書譚君毅甫介紹加入公民請團,當面言定自12點鐘起,隨大家一起包圍議會,每一個鐘頭給大洋五角,散時立付,並雲參加請願團,即受軍警保護,並無安全之虞,又說參加請願團,即將參加封名冊造成具報總理,以後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時而往,站到八個半鐘頭始去,去時反被軍警擊一槍托。當晚尋譚先生領取公費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譚卻吝嗇不給。今早又往索取,譚先生避不見面,由一少年出見,大言恐嚇,並說這事已向糟了,總理不肯承帳,恐怕要辦兇手,囑我閉門不出,不許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館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杠夫、車夫、無業遊民乃至乞丐與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雲,因圖銅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請願團,誰知『偷雞不成反折了把米』。我聽此言氣忿已極,知鄙人已被出賣。為此特請登出,俾知譚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總統府見到這張報紙,拍案叫絕。府院鬥爭鬥到這種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的實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戰果的。此時,有幾位內閣部長來遞交辭呈,黎元洪道:「還是慎重地考慮一下吧。」

  幾位部長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蠻橫無理,我們無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過他們的辭呈,在每份上寫上「交院」兩字,道:「你們首先應到段總理那裡提出辭呈才合乎手續。」

  幾位部長道:「我們不願見他,他是個十足的小人。」

  待幾個部長走後,黎元洪道:「牛秘書。」

  「在。」

  於是從裡面轉出一位妙齡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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