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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載濤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邊不好說話,特意等他走出殿門我才進來的。」

  溥儀笑道:「原來如此,七叔有什麼話還要避著王爺?」

  載濤道:「五哥向來心善心軟,經不住人家的軟纏溫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沸騰得很,都是指責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貪贓枉法,欺君誤國,得罪列祖列宗,我大清二百年基業,他一手賣了,我說不能予溢。」

  「可王爺和內務府堅持要給溢,昨天我也答應了。」

  載濤道:「既然答應了,那就給他吧,不過給什麼溢號,皇帝心裡可要有底。」

  溥儀笑道:「這麼,七叔放心。」

  下午,載灃和世續把溢號拿到養心殿,溥儀看了,有幾個,什麼「文」「穆」,……溥儀把它扔到一邊,道:「這怎麼行,把那溢法都拿來。」

  世續把二十多個溢字放在那裡,溥儀在裡面尋索著,他看一個「謬種」的「謬」字,道:「就這個!」

  王爺和世續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載淬道:「皇帝,還是換一個吧。」

  溥儀又看到一個「醜惡」的「醜」字,就說:「這個吧。」

  載灃又表示反對。

  於是博又挑出個「幽靈」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這個了,隨你們揀一個,或兩個都用。」

  載灃和世續又猶豫了一會,載灃尷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還是看看在宗宗宗室的分上,另為賜個……吧?」

  「那怎麼行?」溥儀理直氣壯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凱的錢,欺君賣國,勸太后讓國,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斷送在他手上,按說不該給溢,看在他是皇室宗親的分上給了,就只能是『醜』、『謬』、『幽』、『丐』。」

  「好,好好。」載灃見兒子這麼認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辦。」

  停了一會兒,載灃又寫了一個字,道:「皇帝,就用這個『獻』字吧,這個字是「犬」旁,這這這個字不好的……」

  王爺不會說謊,說謊就結巴,這個哄人的把戲被皇上識破了,博儀道:「不行,就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來。「我連『犬』都不給他了,什麼也不給了。」

  載灃慌了手腳,忙道:「皇帝別哭,我找南書房去去擬一個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來毓慶官上課,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爺爭吵來著。」

  陳寶琛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道:「好!好!爭得好,爭得對。皇上有主見!有魄力!……有王雖小而元子哉!」

  隨後,南書房送來一個「密」字。博儀覺得這個字可能也不是個好字,於是道:「就這個字吧。」

  梁鼎芬從偏房裡走出來,忙上前看什麼字,見是一個「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直點著頭,道:「英明啊皇上!蘇詢《諡法考》上說,『追補前過曰密』,奕劻貪髒誤國,用『密』來評定他,說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後也要追補其罪過。凡為忠義之臣,能不感泣嗎!英明啊皇上!」

  溥儀被梁師傅誇得飄飄然起來。

  溥儀從毓慶宮回來,並不坐轎,徒步走著,邁步格外高遠,看那太監,個個都露出敬佩的眼光,看著身邊走過的內務府的大臣,覺得他們滿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報學習的情況,也發現太妃們的目光中飽含讚歎。回到養心殿,他的耳畔總響著陳寶琛師傅的一句話:「有王雖小而元子哉!」

  日本。東京。

  這是郊區的一個小院,很清雅,數間堂屋和廂房掩映在雪松櫻花之中。

  川島芳子聞說有人來見,庸懶地來到前廳,可是當她望見眼前的人,頓時滿臉熱淚的撲上去:「七哥!」

  川島芳子嗚嗚地硬咽著,伏在憲七的肩上痛哭。

  憲七道:「哭什麼,哥哥高興還來不及呢。」

  芳子道:「你們把我扔下了。我是親王府的格格啊。」

  「當年在京城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嚮往日本的。」

  川島芳子抬起頭,憲七順勢推開她。川島芳子看了看憲七道:「你們是把我賣了。」

  憲七道:「小妹,我們全家沒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著團圓的那一天,要不是孫文和袁世凱,我們能過著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嗎?你現在在這裡,也是為了恢復祖業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為她看到了憲七身後川島浪速那陰鷙的眼睛。

  川島浪速道:「一家骨肉團圓,本來是萬分高興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說那些令人沮喪的事了。以我看,我們的時機來了,大清復辟的機會成熟了。」

  憲七道:「就是,袁世凱死了,北洋軍也顯出罅隙,這正是我們恢復祖業的好時機。」

  川島浪速道:「到裡面坐下來說吧。」

  幾個人來到正廳,坐下。

  川島芳子道:「哥哥,阿瑪還好嗎?奶奶還好嗎?」

  憲七道:「父王母親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記了。」

  「七哥怎麼現在來了?」

  憲七道:「剛才我說了,袁世凱死了,現在北洋軍內部已經起了端釁。我這次來,就是要和川島先生商量起兵恢復大清的事的。」

  川島浪速道:「大日本帝國政府已做出決定,支持滿蒙的事業,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來,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順。」

  川島芳子望著川島浪速,近於哀求地道:「讓我和七哥單獨呆一會兒,行嗎?」

  「哈哈哈——這當然可以,不過,還是先吃了飯再說吧。」

  席間的氛並不熱烈,雖然憲七和川島浪速顯然很激動。川島浪速的頭髮幾近禿光,兩隻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歲的人雖然已是老年,可川島浪速的臉上有的只是皺紋,有的只是乾巴巴的皮,樣子比同齡人顯得更蒼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顯出的野性則超過年輕人。

  晚飯過後,川島浪速道:「你們兄妹說說知心話吧。」隨即走了出去。

  川島芳子見川島浪速確已走遠,忙奔到憲七面前道:「七哥,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憲七驚訝道:「這怎麼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兒,阿瑪許過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又姓了川島,怎麼可以回去呢?除非這是川島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來,淚流滿面,「我求求你了,帶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這裡舉目無親,可能還要受到日本軍方的注意或訓練,但是,既已走到這一步,又怎能回頭呢?說實在的,現在我們已傾家蕩產,為的是組建一支軍隊,現在我來到日本是請求日本的幫助的,日本的一個財團已願意出錢,大偎首相也簽應了支持滿蒙的勤王行動。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凱、孫文把你們逼得傾家蕩產,可你們卻把我賣了。」

  「又說這種無知的話。剛才在川島先生面前說這話我就非常生氣。再說,當初做他的女兒你也是情願的,現在怎麼這樣!」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為你的那大大清國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願我們家有團圓的那一天,但願我們能恢復祖業。」

  芳子見七哥對她一點也不瞭解,一點也不同情,淚水只有往肚裡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島先生也與我一同前往,此去凶多吉少,你就別說那些不知高低的話了。」

  憲七告別了川島芳子,川島浪速從側房裡迎出來,道:「明天見。」

  「明天見。」於是揮手告別。

  川島浪速送了憲七,把芳子擁入到內室,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芳子似木頭一樣呆坐著,好像沒有聽到義父的話。

  「你們說了些什麼?」

  川島面目猙獰,抓過芳子,芳子道:「我們兄妹已多年不見了,什麼話沒有?又能有什麼話?」

  「兄妹?」川島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的兄妹都是什麼樣的,你也知道的,這個老七當年和大格格在湖水邊的事……我們倆都是親見的。」

  「你——」

  「我什麼?你說,你們講了些什麼?是不是在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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