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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巡警廳丞王治馨對善耆道:「親王爺,您老人家到獄中不便,一切還是交給小人吧。小人一定會為王爺辦妥這些事情的。」

  善耆想,自己親自到獄中確實惹人耳目,不如就把這件事交給他,於是道:「好吧,你是我的心腹。你辦事,我放心。」

  於是善耆向黃、汪、羅等人時常饋贈食品,送錢送物,都讓廳丞王治馨去做。

  民政部有侍郎趙秉鈞給袁世凱的密電說:「我令王治馨投誠善耆,目前他已取得善耆信任。王治馨借善耆名義與汪、黃、羅等來往,也與江黃等建立了信任。今後如何行事,請明示。」

  袁世凱電示趙秉鈞:一定要把江黃等人拉到我們這邊來。

  於是王治馨公開和革命黨人來往,日益親密,表面上是為了善耆,實際上是為了袁世凱。

  趙秉鈞的電報源源不斷地把消息報告給(訁互)上村。

  賈仁是山東威海人,是個街頭的無賴。那些年看洋教士威風,於是就跟在後面為虎作悵,人了教。洋教士專對古董感興趣,他就隨著洋教士的性兒專一為其搜羅一些瓷器玉器香爐什麼的。久而久之,他也就入了其中的道兒,知道如何坑蒙拐騙,如何辨別真假,於是自己手頭裡漸漸有了錢。可是正當他蒸蒸日上的時候,義和團興起,洋教士成了刀下鬼,作為洋教士的狗腿子,在威海呆不住,就跑到了北京。他到北京的時候,正是八國聯軍進京,北京亂遭遭的,頭兒腦兒早跑光了,留著一些芝麻官兒在北京被洋人砍頭。這賈仁和別人不同,別人避洋人如避蛇蠍,他卻專往洋人身前蹭,憑著跟洋教士學的洋話,他居然和洋鬼子廝混得十分火熱。特別是在燒圓明園,燒王府的時候,他也跟著洋人撈了不少,於是在北京他開了古董店,生意如日中天。多少年過去,賈仁已是出入王府和使館的紅人兒了。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還缺點什麼。他覺得自己雖然有花不完的金銀,可在人前總是低人一等,自己要是有個頂戴,在官府中有個名稱,有個高一點的品級,他在人前就體面多了,再回到山東老家,那官府中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動了許多天的心思,他最終還是決定走「慶那公司」的路子。

  「慶那公司」是國人對慶親王府和大學士那桐的稱呼。奕劻和那桐公開賣官鬻爵,天下無不知,無人不曉。

  幾個月,他都在熟悉瞭解「慶那公司」,主要的精力是用在慶親王府上。他瞭解到慶親王奕劻住在宜春堂,他兒子載振住在「樂有餘堂」,載振的大兒子溥鍾住在愛日堂,二兒子博銳住在承蔭堂,另一個兒子溥銓住在靜觀堂。載振的二弟載 旉是鎮國將軍,最好吃喝玩樂,三弟載掄最會投機逢迎,最為陰險毒辣。這載掄的老婆就是山東巡撫孫寶琦的女兒。本來,賈仁想走載掄的門路,以後回到老家山東,能和孫寶琦扯上點關係,那種體面,是讓人眼紅的。可是,載掄最會敲骨吸髓,如果被他粘住,不知要花去多少家財才能弄個職務。賈仁也曾熱過載振,可是載振自和楊翠喜這個名妓混在一起後,風聲傳了出去,因此而辭職,不再出任官職,也不輕易與人交往。賈仁甚至想利用總理大臣奕劻,他探查得很清楚,奕劻不僅貪婪成性,而且是個大色狼。他甚至把奕劻大格格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

  原來奕劻在沒有納側福晉時,和一個女僕有染而致使她懷了身孕。宗室王爵和私生子,宗人府是不人宗籍的。於是奕劻就讓福晉把腹部用布棉墊起來,假裝懷孕,同時把女僕關在東廂房裡。後來這個女僕生下一個女兒,奕劻對外就說是福晉所生,這就是大格格。大格格後來嫁給了親王那彥圖,婚後這段內幕被那親王知道,經常對她冷嘲熱諷。

  可是,奕劻現在因年事已高,不輕易和陌生的人深交,何況像賈仁這樣出身卑微的商人。

  最後,賈仁不得已走載旉這條路子,他最好吃、最好賭、最好女人,所以也就最好利用,最好結交。

  賈仁在錦中包一粒波斯紅寶石,投帖鎮國將軍載旉,請其赴宴。果然,載旉爽快地答應了。

  賈仁請了一位吃喝遍天下老秀才吳文作陪,這一天來到北京最大的飯莊慶壽堂。又請來酒桌上必備的優童歌女。

  載旉開汽車來到慶壽堂,賈仁打開車門,道:「三爺能賞光前來,小的真是三生有幸。過去雖曾在朋友處與三爺會過數次,但總沒有表達我的孝敬之心,今天總能如願一嘗了。」

  「好!好!」載旉甩開步子往裡走,道,「我以後會常到你的古董店去的,我聽過洋人誇過你,想來你也真不簡單啊。」

  「三爺,小的店,就是您的店,您老別見外。」賈仁指著吳文介紹道。「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酒中仙吳先生。」

  「喲,你就是吳文,我操,我聽人吹過你,可神了,等一會兒請教請教。」

  「還望三爺體憐在下。」吳文點一下膝蓋道。

  到了廳中,戲臺上絲竹已響,載旉來到主位,拉了優童在懷裡,坐下道:「我的小乖兒,你可要陪爺多喝幾口。」

  吳文和賈仁在左右坐下,也叫過優童在旁,此時,歌女玉聲已起。

  賈仁道:「三爺,這就開始吧。」

  載旉左手摟著優童,右手拿著杯子,說:「好!來吧。——不過,」他看了看杯子問,「吳先生,這杯子有名堂嗎?」

  吳文道:「三爺真的考在下了,在下若說錯了,三爺糾正。三爺在王府,是皇室親友,什麼沒見過,我若錯了,不要笑話。這飲酒的器具,說來可就多了,現在常用的,大致有這些:銅鶴樽、鳳凰尊、流光爵、甲子觚、夜光常滿杯、玉交杯、紫霞杯、熊耳杯、雙鳧杯、鸞機、九曲杯、碧筒杯、槲葉杯、藤杯、蘭卮、葡萄卮、木蘭蕉葉盞、垂蓮盞、犀構、翠杓、紫瑤觥、雲罍、白羽觴、九霞觴、縹粉壺、碧玉壺、小花蠻榼、綠沉香榼、銀罌、瑤嬰、翠斝;等等。今天這酒杯叫玉交杯,正應這優重如玉,歌女似雪之景。」

  「果然名不虛傳!幹!」一仰脖子,載旉把酒倒進了嘴裡。

  吳文、賈仁幹罷。「請問,」載旉道,「敢問吳先生,今天的酒是什麼酒?」

  吳文道:「這是無名酒。」

  「怎麼?是無名酒?」載旉問道。

  吳文道:「真正的好酒多半無名。剛才我看歌妓打開泥甕,真正是開壇十裡香,隔壁千家醉。一杯人口以後,但覺甘芳凜冽,稍後,味清而鮮,淡而彌旨,香芳兩頰,味過丹田,渾身清爽。此酒乃是取此地西山山泉所釀,泥封後窯藏至少六年,看這酒又呈淺綠色,必是陳冬酒,這酒實是酒中的仙品啊!」

  「這樣說來,喝酒要喝無名酒了?」載旉問。

  「也不然。酒樓與王府不同,王府中酒乃世供奉仙品,名實相副,似飯莊中酒,有些確是以次充好。」

  「先生說一說都有哪些好酒。」載旉問。

  吳文道:「北方佳釀,無過易為之易酒、絕妙三滄酒、淶水縣之淶酒,多陳放三四年,出窯時酒作金珀色,注杯中香冽浥鼻。其次房山縣房酒,色如赤金,味沖和;頗醇。京師中唯有雪酒尚可。今日飲之無名之酒,乃京師酒中之極品。

  「晉省中太原有桑落酒、羊羔酒、桂花酒、碧瑰酒、蠟酒,其中蠟酒較相宜,桑落稍次之。雲中郡有萬花春酒,不及代為酒醉原清芬,為晉中第一。潞安州有三河清、豆酒、潞卅紅三種,潞州紅有藥效,又能遠攜不壞。襄陵羊羔酒獨佳,雖帶膻味,濃豔且甜,味居太原之上。」

  「甘為枸杞酒,色紅作鶯藥氣,老人飲之有益。西梁萄萄酒色碧味者,能祛髒熱。早幾日在朋友家中,飲法蘭西葡萄酒,有色白者,有色紅者,味綿勁幽遠,實乃酒中聖品。」

  「江北唯高郵有天泉、養薟、五加皮諸酒,天泉為上,蕎薟次之,俱失之大甘,陳酒倍濃,多飲傷脾。過江則有江甯玉蘭酒,蕪湖關之三白酒、京口之紅酒,俱非上品。無錫惠泉水為天下之勝,惠泉酒為南酒中之極品。另有狀元紅,色赤味甘厚,久貯者方堪與惠泉酒敵。」

  「杭州有臘白酒,卻無名釀。紹興花露酒陳三四年者,可與滄酒相比美。金華酒色味俱佳,但久蓄多壞。本地人釀酒佳者,皆不外傳外運。」

  「兩粵唯椰酒饒具風韻,其他如荔枝酒、蛇酒則惡劣矣。」

  「巴蜀貴湘等地……」

  「先生停——停,」賈仁打住了吳文的話說,「先生改日再說,今天主要是喝、玩,來,幹一杯。」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賈仁道:「我們和歌妓猜一會酒謎如何?」

  「如此甚好。」吳文道。

  當下三位歌女嫋嫋婷婷走來,分站在載旉吳文和賈仁旁邊。

  「美人兒,坐下。」載旉道。

  於是三位歌妓坐下。

  載旉見身旁的女人,腰可一握,肌膚勝雪,裙下蓮瓣嬌小,喜不自勝。

  賈仁道:「就從三爺開始。」

  載旉道:「美人,你就說罷,我和乖兒一道猜。」

  那女人道:「爺,我說一句話,射唐詩一句:『上從湯沐邑回鸞』。」

  載旉答:「君自故鄉來。」

  「好,給彩。」賈仁道。

  於是一位歌妓,敬給載旉謎彩。載旉一看,見是綠紗裹大珠一顆,古硯一方,心道:「這姓賈的龜兒子果然有錢。」

  「輪到吳先生了。」賈仁道。

  吳文身邊的歌妓道:「我也出一條,仍射唐詩一句。我出的是:木蘭不願尚書郎』。」

  吳文略一思索,道:「紅顏棄軒冕。」

  「好!」大家贊道。於是歌妓捧來彩禮,如載旉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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