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辛棄疾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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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多歲的老詩人將那樣的厚望寄在自己身上,委實不能辜負呀!雖然遭遇這些不如人意之事,還是不該輕易使氣任性的,唉,只可笑韓侂胄這流人竟把功名利祿看得那麼重,他們難道不知道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嗎?同樣是主張北伐,年輕時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大有區別,而韓侂胄類的人更是和這兩個自己都全然不同,這不也能說「事無兩樣人心別」嗎?!就讓這些傢伙去鼓噪吧,唯願皇上聖明想著想著,辛棄疾喚過書童,潤筆化墨,在北固亭壁上書下一首《永遇樂》: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一詞題罷,留下一顆萬古丹心,然而宋甯宗懦弱無能,幾乎被韓侂胄玩於股掌之間,並不能作出什麼聖明的決定,也看不到辛棄疾的耿耿之意和滿懷赤誠。 1205年7月,辛棄疾被調離地處國境東北的鎮江,改任隆興知府,尚未及赴任,又以「好色、貪財、淫刑、聚斂」等罪狀改授「提舉沖佑觀」的空名,把知隆興府的新命撤回了。這使辛棄疾完全認清了韓侂胄的真面目,也完全絕望於北伐的成功了,大事操縱在這種人手裡,能有希望嗎?縱使自己赤膽忠心,效天道之健行,又能如何?! 況且現在已經年至遲暮,也該到明白天命和自己命運的時候了,不是自己不願努力,不是自己要辜負無數親友鄉親的期望,實在是無奈啊,年紀將盡,哪怕不情願,這一生奮鬥的歷史也該結束了,這句號是時間劃上的啊,自己並未忘記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沒有忘記白髮蒼蒼的辛棄疾想著一生風風雨雨,臉上禁不住老淚縱橫,難以自已。他在這一番番起用罷免的反復中,一年年顛簸跋涉中累了,累了。 宋甯宗開主二年(1206年),迫不及待的韓侂胄未及準備充足便倉卒北伐。金兵立即應戰,分道南下,迭陷淮南重鎮,兵鋒直至江北,南宋朝野大嘩。韓侂胄此際已深悔失策,忙派人到金營求和,誰知金兵統帥僕散揆答覆說:「和談需以韓侂胄首級為條件!」 韓侂胄心下大懼,慌亂之間想起足智多謀、經驗豐富的辛棄疾來,也許他能夠挽救危局,也許他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 辛棄疾在家中聞得北伐之敗,蒼涼一笑,這不都是自己預先想到的嗎?敗了,敗了只可惜百年教養之兵,百年葺治之器,百年會私藏儲,只可惜百年中原人心啊! 此時朝廷詔下派辛棄疾為紹興知府兼兩浙東路安撫使,辛棄疾知道這是韓侂胄想讓他收拾殘局,成則攬功於一己之身,敗就可以把這次責任全部卸下給自己,讓自己當替罪之羊,他上章辭去不受。詔令再下,進寶文閣待制,又進龍圖閣待制,知江陵府,令赴朝中奏事,辛棄疾仍然未到職。 第二年,辛棄疾已經六十八歲高齡,朝廷的詔命卻還是一下再下,到如今又發表他為兵部侍郎之職,他依然上表辭免,皇上不准,辛棄疾卻毅然上了第二道辭呈,堅決辭去。 韓侂胄進退兩難,走投無路,只能接二連三地請旨求辛棄疾出來,最後乾脆命他擔任樞密院都承旨的極重之職。 欽差大臣揣著聖旨,晝夜趕路,馬不停蹄地往鉛山狂奔而去,這是1207年9月4日的事。而在鉛山期思渡宅中,年老的辛棄疾已經病倒多日了。欽差仍在趕路!吆喝聲和抽甩皮鞭的聲音驚起了一行南歸的雁,在秋天高遠的晴空裡列成人字。夜色漸深,瓢泉的飛流已沒有了往日的氣勢,它默默流淌著,好像心事重重似的。 辛棄疾恍恍惚惚感覺是在故鄉,是躺在一個年輕而又充滿活力的身體裡,他明天清晨還需早起練劍呢! 前回學的劍法中有一處他總也掌握不好,應該多舞幾遍爺爺怎麼來了,父親,父親怎麼也來了,他們起這樣早是叫自己起床的吧,該起來了,不能浪費自己大好的年華。 辛棄疾嘴唇蠕動了一下,像是要說話,在床邊侍立的幾個兒子急忙圍上前來,仔細聆聽,卻什麼也聽不見,又看辛棄疾一隻手臂費力地抬了抬,青筋暴起的指掌在空氣中抓捏半晌後,又猛然跌落到床上哦,老了,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嗎?竟會這樣快嗎?不,不能,自己還有事沒有做完呢,自己說過要回到北方,要回去祭掃爺爺的墳,四十多年了吧?年年清明都被苦痛和無奈噬咬著心,自己要回去的回家皇上為什麼不讓自己帶兵策劃攻打金兵呢? 韓侂胄的奸笑在辛棄疾臉前晃動著,他有些厭惡地想閃避開,卻無力轉動有些僵硬的脖頸。 求取功名的心不能太重,不能太重晦庵兄,你來看我?你說換回一顆心,我換回的心卻還是不能忘記殺賊北伐啊,我只是想回去,回去看看而已屋外雷聲轟隆隆地炸響著,一道閃電刺亮地劃過,辛棄疾感到眼前一亮,他的心被輕鬆和喜悅的情緒包圍起來:自己似乎正在滋養新生的力量,不久就能夠去扭轉局勢,重整乾坤了,一切都會改變了。 辛棄疾臉上的表情很安靜很詳和,甚至有一絲淡淡的微笑。 人生真是奇怪,匆匆地來了,現在又要匆匆離開了,這之間的無數悲歡無數離合怎麼和夢一樣呢?! 現在現在醒來了,該啟程了,去爺爺那裡可是,還有事沒做完呢,還有事難道能這樣回去嗎,不,不行屋裡幾盞油燈照著床上一動不動的辛棄疾,除了外面一陣緊似一陣的暴雨聲,沒有一點響動,幾個兒子都靜靜地站在床側,看著彌留之際的父親。 「殺——賊」辛棄疾忽然張張嘴唇,含糊地吐出兩個音節,緊接著,他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拼命地喊出聲來,雖然還是細若遊絲,但屋裡所有的人都聽清了,都聽清辛棄疾留在這世上,留給千萬後人的最後兩個字:「殺賊!」 妻子兒女終於忍不住強抑住的悲哀,放聲痛哭起來,窗外風雨依舊辛棄疾的魂靈啟程了,向著久違的故鄉踽踽而行,他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欽差大臣仍然風雨兼程,淋濕了的衣裳裡放著卷包好的聖旨:「詔命辛棄疾為樞密院都承旨!」 然而,晚了,沒有趕上辛棄疾回鄉的腳步,沒有趕上辛棄疾那顆赤誠之心的離去…… 辛棄疾就這樣離開了風雨依舊的世界,離開了他為之而苦苦奮鬥過的國家,這一切註定難以挽回,正如南宋國日趨滅亡的國運一樣,難以挽回…… [本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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