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辛棄疾 | 上頁 下頁
二三


  辛棄疾急忙換上官服,出去迎旨。

  欽差帶來的不是對率逢原的懲處,卻反是辛棄疾的調任:「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以荊湖北路安撫使辛棄疾與當地駐軍統制率逢原不能協同一致,故調辛棄疾往任隆興府知府,兼江南西路安撫使,必當克盡職守,不負重托。欽此——」

  原來辛棄疾的彈劾一到京裡,就有人把消息通報給了率逢原,率逢原立即派人飛馬前往,和朝裡官高勢重的靠山聯繫好後,又上上下下打點了一批人,最終不但化解了此事,而且得以將這位處處與自己作對的帥守調往別處。

  一場不聲不響的較量就這樣結束了,很明顯贏方是率逢原。

  才只有一年時間,就不得不再次舉家遷移。臨走前,辛棄疾讓兆福打聽了馮金蓮的家,送去四十兩銀子。

  隆興(今江西南昌)的情況和江陵沒什麼太大的不同,號稱安撫使的辛棄疾仍然調遣不了一兵一將。只呆了二三個月他便被召回杭州去作大理少卿。

  又是匆匆而來,又是匆匆而去。辛棄疾想起初任安撫使時心胸澎湃激動,寫下過一首《滿江紅》,「漢水東流,都洗淨,髭胡膏血。」那時他真以為自己能夠力挽狂瀾,有了「馬革裹屍當自誓」,收復中原山河的機會了。現在總算明白許多事情都是無可奈何,難如人願啊!他只能聽從帝命,從東到西,從西到東,來回奔走卻碌碌無為了回首往事,雲煙茫茫,辛棄疾不覺之間對官宦生涯生起了厭倦之心。他在將往杭州之際,留下一首《水調歌頭》,中間道:「一笑出門去,千里落花風。」又有「但覺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風月,此外百無功。毫髮皆帝力,更乏鑒湖東」等句,把自己的感慨寄入其中。

  重回杭州,辛棄疾已年近四十,前兩回來此地召對金殿,等候待授的情景尚還歷歷在目,可這一切又已是那樣遙遠不真。時事變幻,盡都物是人非,難以複還了!

  大理少卿其實只是暫時將就的職務,一個月還沒到孝宗皇帝就又委派他去做荊湖北路轉運副使,辛棄疾出色的政治和軍事才幹使這位皇帝認定他能夠替自己彌補統治上的缺漏,平定任何或會危及王朝政權的內亂。湖北湖南古屬楚地,民風剽悍,不從教化,為盜為寇者屢禁不止,使南宋朝廷大為頭疼,辛棄疾於是再一次南下為這個搖搖欲墜的朝代延續一息。

  不知不覺裡已過去了將近大半輩子,這時的辛棄疾忽然開始感到生命的緊迫與短暫,從前是慨歎歷史的風雲變幻,現在則確確實實為自己瞬息而逝的歲月悲哀了,一生努力著為年青時的夢想而奮鬥拼搏,卻總被社會現實和自己的命運推搡改變著最初的航向,有些事情真的不由自主。辛棄疾一片惆悵湧上心頭,寫下「應也驚問,近來多少華髮」等文字,往赴湖北時與朋友唱和又留下「今老矣,搔白首,過揚州」

  的無奈之語,同一首詞中濃濃地抒寫了自己半生奔波卻難酬壯志的苦澀:「笑塵勞,三十九歲非,長為客英雄事,曹劉敵,被西風吹盡,了無塵跡。樓觀才成人已去,旌旗半卷頭先白。歎人間,哀樂轉相尋,今猶昔。」從前辭章裡的慷慨憤激已經內轉深化,顯出些自然淡泊的風格,與此同時又沾染了幾分彌漫南宋文壇的脂粉氣,有些薄愁淺恨、兒女情長起來。

  比如在1179年春末從荊湖北轉運副使改為湖南轉運副使時就寫下一首與前期詞風迥異的《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准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然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辛棄疾被調到湖南仍舊是為了平定盜寇,這一二年裡湖南連州、郴州、道州發生暴亂,南宋朝廷幾乎有些應接不暇,頭疼之極。辛棄疾作為得力幹臣,便成為解危救急的頭號人選。

  暖風融融,綠柳成蔭。剛剛到任不幾天的辛棄疾推開案頭堆積如山的案卷公文,換了平民裝束,不帶一名隨從公差,信步邁出衙門,去欣賞初夏的風光。

  街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派平和繁榮的景象。

  穿過鬧市,辛棄疾走出長沙城門,往不遠處的田野漫步而去。展眼望去,到處是深深淺淺的綠色,有時夾雜幾朵尚未衰謝的花朵,嫋娜地搖動著細柔的枝條,遠處還能聽見鳥雀們嘰嘰喳喳的嘻鬧聲,辛棄疾張開雙臂使勁撐了一下,大口地呼吸著清新甜美的氣息,連續不斷的奔走帶來的勞累和積鬱心頭的各種煩悶頓時化去,自然真美,它永遠能夠安慰撫平自己兒女躁亂與悲傷的心。

  不多會兒,城市被遠遠地甩在身後,辛棄疾走近道邊的一個小村莊。看得出,正是農忙時候,多數人都在田間勞作,村裡沒有幾個人,所以顯得很平靜,只是偶爾聽到幾聲狗吠雞鳴。前面一間簡陋的茅草房前擺著一架織布機,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正吱吱呀呀地來回推拉著機梭。辛棄疾徑直上前問道:「老人家,可有水喝嗎?走了半天,有些渴了。」

  那老婦人抬頭掃了一眼辛棄疾,看他像個紳士老爺,有些沒好氣地道:「那邊桶裡,自己去舀吧!」

  辛棄疾取起桶邊半豁的粗瓷碗,從木桶裡盛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覺得全身輕鬆舒暢極了。他重新來到老婦人面前,取過一個小方凳坐下,問道:「老人家,家裡幾口人?」

  老婦人的眼裡立刻流露出幾分戒備,冷冷答道:「只有老婦和孫兒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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