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①血祭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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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齊布感到事情嚴重了,他望著曾國藩,以祈求的口吻說:「大人,我是你老一手提拔上來的。我只有一句話,從今以後,死心塌地跟著大人。聽大人分析,我才知我這個提督位子尚在動搖之中。請大人明示,塔齊布一定照辦。」 「智亭兄,今日治綠營,當首在收撫人心,其手段只有一個字。」曾國藩伸出一隻手,清脆地吐出一個字來:「賞!」 塔齊布按曾國藩的指示,遍賞綠營將士,得六品軍功者,多達三千人。火宮殿鬧事的那幾個鎮筸兵,也都在賞賜之列,於是綠營皆大歡喜。塔齊布又特地請來鄧紹良一道喝酒,鄧紹良很受感動。綠營將士知曾國藩和新提督寬宏大量,不記舊怨,軍心立即穩定下來。 與遍賞綠營相反,對湘勇,曾國藩卻實行塔齊布所提出的「嚴加整頓」的方針。 第一個拿來開刀的便是曾國葆的貞字營。這個營在靖港戰役中最先潰逃,除開五十余名跟著曾國藩敗退的勇丁外,包括曾國葆在內,一律開缺回籍。曾國葆不服氣,聽了大哥「正人先正己」的一番大道理後,勉強服從了。曾國藩把滿弟叫到書房,密談了大半夜,最後叮囑國葆,要國華、國荃各招募五百壯丁,用心操練,五百勇丁都當什長訓練,到時便可由五百立即變成五千。 由於貞字營先被撤掉,曾國葆帶頭回原籍,其他各營的整頓都很順利,共裁掉團丁三千餘人。嶽州、靖港戰場上逃走的人,有的又想回來,曾國藩命令一個不收。他又乘著這個大好時機,將湘勇擴大一倍,建陸師二十營;水師二十營;又水陸二師分別設統領二人。陸師由塔齊布、羅澤南充當,一人管十營;水師由彭玉麟、楊載福充當,也是一人管十營。塔、羅、彭、楊均聽調于曾國藩。湘勇建制更顯得健全了。鮑超、申名標在湘潭戰場上打得勇敢,都被提拔當了營官。 每天,南門外操場由塔、羅負責訓練陸師,江面上由彭、楊負責訓練水師。曾國藩再忙,每天也要到操場、江邊去看看,訓訓話。曾國藩又吸取戚繼光用軍歌教育士卒的經驗,用心編了幾支通俗易懂的歌,又由精通樂理的郭嵩燾譜成曲,早晚教習。這些歌詞七字一句,將行軍打仗安營紮寨等要點都包括了進去。陸勇唱《陸軍得勝歌》,水勇唱《水師得勝歌》。 幾天唱下來,從官到勇,個個都唱得流暢,記得爛熟了。每天上操下操路上,湘勇們高聲唱著軍歌,雖不動聽,但合著步伐,也還顯得整齊、威武,長沙城裡的百姓覺得十分新鮮。 湘勇的再次興旺給曾國藩帶來喜悅,他想到,幸而沒有死成,否則哪能看到今天的氣象!他很感激救他性命的康福和左宗棠,思量報答他們。左宗棠是大才,今後可以大事相委託,眼下不著急。康福有統領之才,但曾國藩不想讓他離開自己身邊,他極需要康福這樣的保鏢。若讓他領統領的薪水,別人會說是因救自己而得到額外好處,也或許會有人說;當初自己投水是做樣子的假死,不然,何以對救者這樣重報呢?曾國藩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如何報答康福的好辦法。一次,他偶爾翻閱野史,上載鼇拜厚報塾師的故事。他覺得這個方法好。於是暗地叫荊七到沅江去,以康福的名義買下一座大宅院和三百畝水田,遷一戶老實人住進宅院,每年代康福收這三百畝水田的租。不久,康福知道了這事,十分感激曾國藩的厚賜,對曾國藩更加忠心耿耿。康福有救主帥之恩,又並沒有加薪晉官,湘勇上下也都稱讚曾國藩不以官祿報私恩的品德。 這時,天天都有西征軍圍攻武昌的消息傳到長沙,曾國藩與大家日夜商議,準備救援鄂省。 一日下午,曾國藩正在書房讀書。曾國藩的書房原自名為「求缺齋」。有一次,他深夜之中高聲朗誦古文,在前人的妙辭巧構和自己的抑揚頓挫聲中進入一種藝術境界,領略到極大的樂趣。他想起孟子說過「君子有三樂」的話,總結出自己的三大樂趣:宏獎人才,誘人日進,一樂;讀書聲出金石,飄飄意遠,二樂;勤勞而後憩息,三樂。一時高興,他把「求缺齋」易名為「三樂書屋」。這天讀的是《史記·高祖本紀》。曾國藩深為漢高祖稱讚蕭何、韓信、張良的一段話所吸引。他想,劉邦起事前,不過泗水一亭長,文武兩方面都平平,後之所以有天下,實仗三傑之功;而使三傑各盡其才,這便是劉邦的才能。自己在帶兵打仗這方面,既無才能又無經驗,靖港之敗便是明證。今後務必要讓塔、羅、彭、楊等人充分施展其才,還要多多發現、物色人才。正思忖間,親兵來報:「門外有一人求見,自稱大人故人胡林翼。」曾國藩心裡喜道:「吾之蕭韓來了。」立即放下《史記》,奔出門外。 曾國藩和胡林翼在翰林院共事一年,彼此年齡相仿,又同為湖南人,故相交親密。道光二十一年,胡林翼之父詹事府右詹事胡達源病逝,胡林翼奉父柩回益陽原籍。曾胡二人便在那年分手了。三年喪期滿,胡林翼捐貴州安順府知府,後又改鎮遠府知府、黎平府知府。在知府任上,因組織鄉勇鎮壓苗民動亂有功,升為貴東道。吳文鎔在貴州巡撫任上,極看重胡林翼的軍事才幹,到武昌署理湖廣總督後,急向朝廷求調胡林翼來湖北支援。胡帶六百鄉勇來到金口時,吳文鎔已陣亡。胡不願投靠接任的荊州將軍旗人台湧,於是將六百鄉勇留在金口,隻身來到長沙,與曾國藩、左宗棠商量進止。 「潤芝兄!」曾國藩望著一身戎裝的胡林翼,親熱地說,「多年不見,兄台與昔日相比,更顯得雄姿英發了。」 胡林翼也異常高興地說:「自道光二十一年先父棄養,林翼離京回籍,與仁兄分別已經整整十四年。雲樹之思,無日不萌。知仁兄這些年春風得意,今又統率雄兵兩萬,戰將百員,拯國難,紓君憂,林翼不勝仰慕之至。」 二人攜手來到書房,親兵獻茶畢。曾國藩深情地對胡林翼說:「前年八月,國藩不幸聞母喪,遂從江西主考任上急回湘鄉。後奉朝廷幫辦團練之命,思欲負山馳河,挽吾鄉枯瘠于萬一,遂來省與張石卿中丞、江岷樵、左季高等招募鄉勇,組建軍營。誰知國藩非帶兵之才,初與長毛交手,便兩次敗北,幸賴塔、羅、彭、楊諸君之力,免使全軍覆沒,蒙皇上高恩寬恕,今再次組建。兄台練兵,成效卓著,弟與季高、羅山等常以兄台大才振刷相勖,屢稱臺端鴻才偉抱,足以救今日之滔滔。」 「滌生兄太客氣了。貴州乃荒僻之地,林翼所做之事,實不值一提。長毛巨寇,其強悍善戰,古今少有,且勝敗兵家之常,林翼今見湘勇軍營整肅,甲胄鮮明,來日大勝,定可預卜。」 正說話間,左宗棠聞訊趕來。胡林翼正妻乃陶澍第七女靜娟。按輩分,左宗棠比胡林翼高一輩。但實際上,左胡同年,胡比左還大四個月,故二人之間,始終以兄弟相稱。寒暄之後,宗棠說:「聽說仁兄應吳文節公生前之邀,率領六百鄉勇來到湖北。現在吳公殉國,仁兄何進何止?」 「林翼正為此事來與二位仁兄相商。」 「湘勇即將北上援鄂,正缺乏大將。兄才勝我十倍,若不嫌棄,這支人馬就由我兄統率,國藩和季高為仁兄籌餉補員,做個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的蕭何吧!」曾國藩說罷大笑。 胡林翼連連擺手,說:「滌生兄真會開玩笑,篳路藍縷,艱苦創業,你是眾望所歸的湘勇統帥,林翼何能望兄之項背。」 左宗棠覺得曾國藩此話有些矯情虛偽,便斷然說:「滌生不必讓出寨主之位,潤芝也不要再回貴州。六百黔勇由湖南藩庫發餉,潤芝就協助滌生,一道北進吧!」 由於左宗棠去年建議到南門外操場犒勞湘勇,靖港敗後,又到舟中斥勸曾國藩,使得駱秉章對左宗棠的卓越識見十分敬佩;平時相處之中,駱秉章常為左宗棠辦事的魄力、幹練所折服,因而對左宗棠很是看重,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故左宗棠可以儼然用巡撫的口氣,對此事作了安排。 胡林翼正愁這六百鄉勇的糧餉無著落,便慨然相允:「林翼遵季高之命,從今以後就在滌生兄帳下作一偏裨。」 曾國藩也謙讓一番,就定下了此事。胡林翼說:「林翼蒙滌生兄收容,無以為報,今特獻曹操烏巢斷糧敗袁術之計,作為見面禮。」 曾國藩高興地說:「請言其詳。」 胡林翼說:「我在金口十餘天,探知長毛糧草多聚於通城、崇陽兩城。此次北進,宜分頭行動,派一軍先攻通城、崇陽,奪其糧草。」 曾國藩和左宗棠幾乎同時說:「這是一條好計。」 數日後,曾國藩湘勇水陸三路大軍在長沙誓師出發,救援武昌。這三路是:第一路,由塔齊布、羅澤南等人率領七千人馬,沿汨羅、嶽州、臨湘、蒲圻、咸寧、紙坊一路進武昌;第二路,由胡林翼、李元度等人率領三千人馬在奪取通城、崇陽的太平軍糧草後,再投咸甯大道進攻武昌;第三路是水師,由彭、楊統領,出洞庭湖,從臨湘、嘉魚、金口東進武昌。三路人馬正要啟程,親兵報,湖北巡撫青麟帶一千饑疲之兵已到湘春門外。曾國藩聞之大驚,跌足歎息:「看來武昌已經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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