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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放正經些呀!你們上長安舒服,我有什麼好處,要上長安去?」她說,低喟著,「到了長安,我會比留在此地更加辛苦。」

  「婉兒,」張昌宗聳聳肩,細聲說,「有一件事要托你幫個忙,想法把桓彥範和敬暉兩人外放,他們在玄武門,對我,總像芒刺在背。」

  「他們,才委任了不久啊,怎麼能就調開呢?」

  「所以,要你想個法兒。」

  「我留心著——」婉兒微笑點頭,隨著,向兩人揮手,「你們也可以去睡了啊。」

  「再等等,皇上可能沒有睡熟。」張易之打了一個呵欠。

  「我也要睡哩!」婉兒又伸了一個懶腰。

  「飲一杯?」張昌宗問。

  「不。」她堅決地說,將桌上的卷宗合攏。

  於是,張易之兄弟只得撤退了。

  婉兒不是立刻能睡的,她從更衣室進入熏籠,看視在內寢的女皇帝。每夜,她於臨睡之前,照例會到女皇帝房中看一次的。

  她雖然是輕輕地走到床前,可是,女皇帝卻睜開了眼睛。

  「陛下還未睡著?」婉兒低問。

  「我睡著過,不知怎樣又醒了——好像,我心跳。」武曌皺著眉,「人是不能老的,老了,會有很多花樣。」

  「可能,是今天看雨累了。」

  女皇帝似乎不同意婉兒的看法,她艱難地翻側身體,好像是自語:「我不知道為什麼,右邊面頰的肌肉也跳顫,不會發生事故吧?」

  「自然不會發生事故的。」

  「嗯。」她打了一個呵欠,「婉兒,你辛苦了,去睡吧。」她說完,合上眼皮。

  婉兒仍然從熏籠走出更衣室,再回自己的房間。

  這是亥正了。

  突然,有雜亂的聲音傳入,她側耳傾聽聲音,由遠而近,這使婉兒錯愕,在通天宮,絕不可能有人在晚上吵鬧的啊。

  這時,張易之兄弟也回入右便殿的寢處,他們一樣地被吵擾的聲音所驚。

  「五郎,你去看著!」張昌宗說。

  「你去吧——」

  張易之一語未了,突然有宏大的破裂聲發出——窗櫺碎裂了,門戶疾開,帷帳掀起,十多名羽林軍兵士由破窗和門進入,奔向張易之兄弟。

  「你們——」張易之駭然喝問,「做什麼的?」

  群人並不回答,上前去,將他們兄弟擒住。張昌宗看出來人著的是羽林軍制服,心知宮廷中發生了大變,他見哥哥在掙扎,便重重地說:

  「易之,不要動!」

  張易之也已看出來人的服飾,他側轉頭,惶惶地叫出:

  「六郎,他們是羽林軍……」

  羽林軍兵士已經將他們兄弟推擁而出。外面,羽林軍的將軍李湛按劍而立,許多羽林軍兵士環伺著,當張氏兄弟由內室被押出的時候,兩名校尉將手中的燈籠直湊到兩人面前,同時,沉聲報告:

  「驗明無訛。」

  李湛一揮手,喝出:「下手!」

  「李將軍!」張昌宗在最後關頭急叫,「如能相活,我兄弟傾家相報。」

  李湛的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並不回答,而羽林軍校尉的刀,已經砍下去了。

  ——張易之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叫。

  ——張昌宗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叫。

  羽林軍兵士們發出歡呼——

  於是,張柬之、李多祚等人相繼進入,命令通天宮監入內寢通報女皇帝。

  在內寢,女皇帝已經驚起了,婉兒也已入內寢。

  女皇帝內寢的正門,有重門疊戶,外面的聲音不容易傳入,但是,外面的聲音太大了,而且,值夜的侍女已將變故報告了女皇帝。

  現在,通天宮監抖顫著進來,跪倒——

  女皇帝由婉兒攙扶,從床上坐起來,莊嚴地喝問:「何人作亂?」

  通天宮監趴在地下,不住地叩頭。

  這時,內寢正面的門帷完全揭開了,張柬之、李多祚、李湛三人進入,肅然向女皇帝行禮。

  「是你們作亂?」女皇帝森嚴地喝問——她已經看到這三人後面,重帷之外,人影幢幢,還有戈甲相碰的聲音,這自然是意味著局勢的惡劣和不可挽回了。但是,她臨危不亂,無視於人眾勢盛。

  「陛下——」張柬之躬身說,「張易之、張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命,入誅二逆,恐致洩漏,故不敢預聞,今賴祖宗有靈,二逆伏誅,臣等自知稱兵宮禁,罪該萬死。」

  女皇帝自心底起了一陣寒栗,咬緊牙,竭力暗自調勻呼吸。此時,從正面門戶,又有一群人進入。

  ——這是羽林將軍桓彥范、敬暉,內直郎王同皎,擁著太子和十來名校尉。

  太子進入內寢,看到床上的母親,滿面霜肅,立刻心悸了,使他在把握勝利的形勢之下,依然怯弱不振,他跪下,期期地請安。

  女皇帝驟然坐直了,她雖知大勢已去,可是,她自來就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此刻,她似乎將身體中殘剩的精力,集中在雙目,淩視著兒子。

  「你好!」她想訓斥兒子,可是,在一轉念之間,覺得這時候不適宜訓斥,便改變口氣,「張氏兄弟已誅,你尚欲何為?」她稍頓,隨即淩厲地發出命令:「事情完了,回東宮去。」

  太子戰慄著,看了張柬之一眼;張柬之木立著,毫無反應——女皇帝的威,將他鎮懾了。

  「回東宮去!」女皇帝把握時機,再發出命令。

  太子退縮了,正準備起身——

  「陛下!」桓彥範突然自後面挺身而上,朗聲說,「太子已誅凶豎,怎能再回東宮!昔天皇陛下將愛子託付陛下,二十餘年矣,今天下人心,久歸太子,臣等不忘太宗皇帝,天皇厚恩大德,故捨身忘家,奉太子討賊,願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心,下順民望。」

  桓彥范慷慨陳詞,鼓舞了寢門之內的人,他們齊聲說:

  「願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心,下順民望。」

  武曌掃視了眾人一眼,現在,她明白自己已無法在此時挽回局勢了,集中的精力一鬆弛,她頹喪了,眼皮徐徐地垂下。

  「陛下,請下制傳位——」李湛躬身說。

  「你也是誅易之的將軍?」武曌歎息著,「我待你父子不薄,想不到你也會參加。」

  李湛不安了,垂下頭來。

  這時,崔玄暉也進入了寢門,向床上的女皇帝與跪地的太子報告:

  「羽林將軍已控制內禁,六宮安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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