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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黃昏了——大雨停了。

  在同平章事張柬之的府邸中,內直郎王同皎、司刑少卿袁恕己、司刑評事冀仲甫、職方郎中崔泰之等人在一起,他們飲酒細談,等待著時間。

  雨中的黃昏特別來得早,他們的室內已點了燈。

  張柬之半合著眼,靠壁坐著,似是養神,又似在設想些什麼。

  內直郎王同皎是太子的女婿。在這一群人中,他最年輕,也最從容,他緩緩地,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

  「同皎,不宜多飲了!」張柬之溫和地勸告。

  「不妨事,我只飲下三杯哩,通常,我能飲二十杯。」王同皎靜靜地舉起空杯,「相公也稍飲,壯壯膽。」

  張柬之苦笑著,但沒有飲酒。

  時間好像是凝固了。

  不久,鳳閣侍郎崔玄暉派庫部員外郎朱敬則到來,直達消息,他報告:

  「崔侍郎已出發赴南衙,侍郎命在下傳告相公。」

  張柬之睜大了眼睛,倏地站了起來。

  「敬則,你是乘羽林將軍車來的?」

  「是,相公——侍郎吩咐如此。」

  「行了!」張柬之向眾人拱手,「但願先帝在天之靈佑庇,皇唐社稷,將複於今夜。」

  室中每一個人都站了起來,也都拱手默祝。

  「現在,我們分乘兩車,大家擠著些兒,不可出聲。」張柬之說時,率先走出了室門。

  兩輛禁軍的馬車停在院內,駕車的禦者,是羽林軍的兩名校尉。

  他們一行人分別擠入車廂,將篷布帷幕放下。

  於是,院門開了,兩輛車緩緩地馳出,通過東坊的柵門,便疾馳向玄武門。

  玄武門廣場,一片寂靜。

  玄武門廣場,禁區的外面,設有三座哨營,每個營,都駐二十多名羽林軍的兵士。哨營的屋頂上,各有一座小塔,由一名哨兵守望。此外,每個哨營經常派出四名騎兵,在廣場上往來巡弋。倘若有意外事件發生,他們會放火箭,通知玄武門城觀上的守軍。城觀和前哨站之間的距離,有三千尺左右。城觀的守衛接到報告,盡有時間準備應變。

  現在,兩輛禁軍的馬車順利地通過前哨站。

  隆隆的車聲闖破了玄武門廣場的寂靜。

  於是,左哨營兵士揮動一盞風燈,通知城觀的守衛。

  於是,玄武門左二門的夾城門外門開啟了,四名羽林軍衛士向兩輛落篷的馬車致敬禮,接著,內城門也開啟了。

  於是,兩輛馬車直駛入軍府。

  大將軍李多祚已經接獲報告,密室的正門開了,將軍薛思行佩了腰刀,站在門口迎入來客。

  大將軍神情嚴肅,和張柬之交換了一個眼色,就轉向薛思行,低沉地說:

  「你著人傳監門衛左右郎將——」他說著,稍微頓歇,再轉向另一位將軍,「李湛,你去解決奉車都尉——還有那三員校尉也在內,照預定計劃行事,越快越好。」

  將軍李湛低應著,立刻轉身出外。接著,羽林軍將軍桓彥范、楊元琰都奉命向指派定的崗位去……

  「相公!」李多祚恭敬地向張柬之拱手為禮,「此地的準備已經完成,請稍微休息,我們隨時可以行事。」

  「大將軍的功勞,將永垂史冊。」張柬之肅穆地說,「等李湛將軍和薛思行將軍回來,我們就可以出動。」

  夜色沉沉,壓著玄武門——

  戌末,起風了,玄武門城觀上的風燈在晃動,鐵馬在風中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羽林軍衛將李湛、敬暉,內直郎王同皎率領十六名校尉先行,在他們後面,是丞相張柬之和大將軍李多祚等人,率領五百名羽林軍兵士,由北門內道向東行,經過夾城,直入東宮。

  ——這時,羽林軍將軍桓彥范已經由西苑穿出,在東宮的西隅佈防了。另一路,由羽林軍將軍楊元琰率軍,防駐了白獸門。

  玄武門正面樓觀,由老將趙承恩坐鎮。軍府和內軍區,則由將軍薛思行駐守。

  東宮的時辰燈籠才掛出亥初,李湛就已率眾進入,將東宮內侍監視。

  於是,內直郎王同皎急促偕兩名內侍入宮,將太子從床上叫起來,並且,胡亂地為太子加上衣冠。

  「同皎,為什麼?」太子在緊張中怒問。

  「殿下,張相公和李大將軍到了。」王同皎靜靜地回答。

  「他們——」太子發現事態的嚴重了,他一抬頭,看利張柬之和李多祚進入寢門。

  「殿下!」張柬之向太子一揖,重重地說,「天佑皇唐,北門南衙,都已一致,擁護殿下正位,恢復大唐社稷,請殿下出撫大眾,入宮清奸。」

  「相公……」太子的全身都抖顫了,這雖然是他夢寐以求的事體,可是,事變太突然了,在心理上,一些準備都沒有,他惶惶地四顧,一時不知所措。

  「殿下,時機稍縱即逝,北門禁軍,一致效忠,如今就請太子入宮,共討凶豎。」李多祚朗聲說——他口中的凶豎,自然是指張氏兄弟。

  「皇帝——皇帝……」太子期期艾艾地,無法順暢地發言。他是畏懼母親的,他不敢相信能如此輕易地將偉大的母親推翻,因此,他猶豫著,不能立刻允承。

  「殿下,諸將不顧家族,冒死到此,殿下不能再因循,大將軍說,時機稍縱即逝,殿下若再猶豫,只恐玉石俱焚了。」李湛挺身說。

  「你們——唉,你們……」太子一副欲哭無淚的神容,終於,他咬緊牙,吐出一個「好」字,隨後又說,「請約束部下,但誅凶豎,勿使皇上受驚。」

  通天宮的長生殿,是女皇帝的宿處。

  病後,女皇帝的睡眠很壞,她于戌初就上床了,可是,她無法入睡。通常,張易之和張昌宗輪流誦詩給她聽,直到她進入朦朧的狀態時,他們兄弟才退到外間,另由四名侍女在熏籠中侍候女皇帝。

  這些時,婉兒于女皇帝入內寢後,就退出了,她在長生殿的左便殿為女皇帝初閱文件。

  張氏兄弟退到外間,更衣,轉到左便殿去。

  婉兒擱下筆,微笑相迎——

  「有什麼事需要我們代勞嗎?」張易之問。

  「今天沒有什麼!」婉兒伸了一個懶腰,「皇上已經睡著了?」她轉望了銅壺滴漏一眼,「這樣快。」

  「不算快啦,上床到現在,有半個多時辰——」

  「那算是快的了。」

  「皇上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啊!」張昌宗笑眯著眼,「婉兒,準備一下,上長安去住。」

  「你們去,我不想去。」她淺笑著。

  「難道,此地有情郎纏住,不放你走嗎?」張易之挨近些,捏住婉兒的手。

  她輕易地打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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