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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於是,他們走出了地道,到了神像座下的密室,懷義忽然把燈熄了,接著,又順手把嵌在壁上的銅鏈一拉,於是,一邊的牆壁,便現露幾個小洞,有燈光射進來,也有人聲傳進來。

  「太后,你看——」懷義挽著太后湊向小洞,並用臂肘碰碰身邊的婉兒,要她也湊到另外的洞口去看。

  武太后從洞口望出去,忍不住低聲驚叫了出來,她狠狠擰了懷義一把——皇太后的尊嚴,在這一瞬息之間全盤崩潰了。

  她所看到的是一幅極樂的圖畫,數十對男女,赤裸裸地在殿內,有的摟抱著,有的舞蹈,有的在飲酒低唱,有的在忸怩作態,有的,已進入了生命歡笑的境地……

  「你——」她局促,但是,她的呼吸卻也因此而急迫了起來,視覺的刺激,使她全身如沸……

  「太后,」薛懷義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這就是西方極樂世界呀,佛說——」

  「該死!」她低罵著,忘掉了自己的一切,恍惚之間,自己也似回復到了青春的極樂奔放境地,西方極樂世界……

  「太后,上去看吧!」薛懷義挽著她,走向旋轉的銅梯,一面回身向婉兒說:「你在這兒看吧。」

  婉兒的心靈與肉體似是在這個小洞口融化了,生理上一陣潮熱襲著她,她發覺自己的身體浸在潮水之中,她發覺……

  突然,身後有一個人抱住了她。

  她不再能抵抗,這也是用不著抵抗的,她任由那個男人擺佈自己……

  長久,她從小孔射進來的黯弱的光芒中看清了那個男子,一個清秀的青年人,婉兒吃驚了,幾乎想叫出來,但在一轉念之間,她立刻明白,此地的一切,必是薛懷義所安排的。於是,她伸出手撫摩他滑膩的肌膚,低問:

  「你是誰?」

  「我——」那青年看她全無嗔怒的意思,坦率地說,「我叫張易之,大和尚指引我來侍候——大姑的!」

  婉兒悠然一笑,這個男人使她有鮮嫩的感覺,這一意外際遇,她滿意了。

  「大姑,現在再看看,景象和剛才完全不同了!」張易之摟起她,又湊到那小巧的圓洞口,「你看,是嗎?」

  現在,是無邊的極樂開始了——在頂層的安樂椅上,大唐的皇太后,看著鈞天大樂,也領受著薛懷義給予她的無邊極樂。她和婉兒不同,她是曾經滄海的人,她懂得一切享樂,也能自視聽承受刺激——她高坐在大佛的頂端,俯視下界眾生,鑒賞著,微微地笑與輕輕地顫抖,這是生命中的極致啊。

  憤懣、憂愁,全都消泯了。她的意念如大海的潮汐,徐徐上漲,又徐徐消退,當她以為很平靜的時候,下界蒼生不平常的行動又刺激起她新的欲念。而薛懷義,似是一個戰神,指揮一次殘酷的戰爭之後,又展開一次兇悍的襲擊,人的生命在神堂之中,好像永無枯竭的時候,永久地輝煌著,輝煌著……

  於是,武曌的生命中第一次被擊敗了,她望著和自己同樣疲頹不振的薛懷義,忽然和諧地笑出來,她想:那是兩敗俱傷的戰役啊,她撫摸著懷義的光頭,悠悠地說:

  「這是縱古所無的玩意兒啊,你怎樣想出來的,嚇!」

  懷義得意地笑著,隔了一歇,指著洞穴說:

  「他們也安息了。」

  她望下去,大殿中燈光已暗了下來,只剩佛前的油燈和殿角高懸著的絹燈在發光,在模糊中,她看到蠕動的人平靜下來,厚厚地氈上人體縱橫……

  「太后,我們也該歇歇了——回宮去?還是留在這兒?」

  「現在——」她打著呵欠,流出幸福的眼液,「是什麼時候了?反正有地道,隨便什麼時候回去都不妨的。」

  「已近寅正了,」薛懷義也伸舒著身子,「我們下去再說,或者喝幾杯酒。」

  從旋轉的樓梯下來,薛懷義剔亮了燈,皇太后一眼看到倚壁的暖炕上,婉兒摟著一個男人沉睡——薛懷義要上去叫喝,她阻止了,移步上前,仔細地看了那個少年,回轉身低聲說:

  「這少年很俊哩!」太后和藹地說,「到你那兒去喝杯酒再說,讓這小東西睡一忽兒吧!」

  這時,婉兒被驚醒了,她揉著眼,看到太后,慌忙起身,薛懷義向她搖搖手,便引了太后走入另一重門戶。

  那是一間設有靠榻的臥室,地上鋪席,左面高起的地方,則鋪有錦墊與矮幾。懷義扶她在靠榻坐了,就打開嵌在牆上的一口小櫥,拉動一根小繩。

  不久,那一口小櫥有鈴聲傳出來,懷義笑著去開門。

  「酒肴來了——」他說著,從櫥內搬出一隻盤來,放在太后面前的小幾上。接著,又說:「我去放婉兒進來!」

  「你這地方——」她飲著酒,緩和地說,「花樣太多了,對我來說,這是危險的呢!」

  「太后提防我?」薛懷義笑著走回來,「我提防著全洛陽的人——除了太后之外——只要有人知道一點風聲,我的腦袋立刻搬家了。」

  「哼!」她把酒杯送到他口邊,「喝了這一杯再去找婉兒。全洛陽的人反你,有我哩!」她現出君臨天下的神氣。

  薛懷義得意地走了,經歷重門疊戶,到大佛下層,張易之已經穿戴好,婉兒還依依不捨地摟住他。

  「婉兒,跟我來,太后在等呢!」他說著,示意張易之留著,就挽了婉兒進門,在夾道中,他摟住婉兒問:「你怎樣?那個人還中意嗎?」

  婉兒羞澀地點點頭。

  「你怎樣謝謝我?」懷義俯下身,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

  「我敢怎樣謝你呢?」婉兒悠悠地回答,「我可不敢惹你的啊!就是今天的事,太后也可能會責怪我……」

  薛懷義伸伸舌頭,乾笑著在婉兒身上摩挲,她著急地說:

  「進去好嗎?回頭我要吃不消哩!」

  於是,他們經歷了兩重變幻的門戶,來到武曌面前。皇太后有些蒙矓了,看到婉兒,勉強抬抬眼,重濁地說:「咱們該回去了!」

  「太后,我推車送你回宮。」懷義欣悅地說。

  「嗯——」她在婉兒的攙扶中站起來,立定了伸個懶腰,又向懷義說,「慢來,讓我先弄清楚這兒的門戶和出入道路。」

  於是,薛懷義指示著各個門戶的機關,把每一種小巧的設備都精細地講解了一遍,她點點頭,但到了地道中,她忽然嚴肅地說:

  「懷義,你小心著,如果你利用這地方做其他的用處——」

  「我不敢——我自然也不願意——」懷義明白她這句話是雙關的,一是指情愛方面,其次,是指政治方面。

  武太后滿意了——她知道懷義是個具有野性的人,但她自信能控制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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