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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們對一些問題經過心神交遇之後,武太后有三天沒有上朝,而乾元殿的拆殿工程,便在這三天中開始了。

  材料和工匠是早已徵集了的,薛懷義穿了四品官的服飾,親自指揮著工作,工地的四周都建了木城,連白馬寺也劃為禁區,而一條地道就在圍城中建築,這是薛懷義和太平公主商議了進行的,他們計劃著使皇太后在宮廷之外享受生活的樂趣。他們把明堂和白馬寺構通為一。

  垂拱四年的冬天,明堂建成了。悶郁了長久的武太后,惟此一件悅心的事,她把次年的年號改為永昌,以紀念這一項大唐歷史的大工程。

  明堂,是漢武帝以來,皇帝所理想的和被認為最正確的居處。那是陰陽家根據五行說的創造,明堂,包括五個部分,亦即由五個獨立的屋宇單位所組成。按著五行方位建築五所殿宇,皇帝居住何處,也按照五行所配合的時間。這種分配,有兩個方式,一是按季的,春夏秋冬四季,再把季夏和初秋割裂出一些日子,作為中央戊己;還有是按月的,將一個月的日子劃分為五,輪流居於五處。

  這些都是陰陽家的理論。古來,能夠建造明堂的皇帝,實際上並未依照這一項分配而去居住的。不過,造明堂與封禪,成為皇帝事業中的兩大盛事,因此,有不少皇帝,希望以此來點綴自己的皇業。

  武曌不是一個信天命的人,她對陰陽五行也並不重視。但是,她願意有一所明堂,以標示自己的勝利。

  至於負責這一項「合天地,象陰陽」的大工程的薛懷義,構造的重心卻不在於明堂的本身,而是在他的白馬寺。他在白馬寺正殿的後面,建造了一所巨大的殿堂,命名為天堂神宮,有地道和宮禁之內的明堂相通。

  在天堂神宮之正中,他建造了一尊大佛像——那是耗費巨萬的作品。

  這些構築,他並未完全奏告——甚至連來俊臣等人也弄不清楚這個特別的和尚在做些什麼。而且,時間使薛懷義在太后身邊的地位越來越高,自然也越來越親。太后除了對女兒是縱容的之外,對任何人,都是鐵面無私的,凡是干犯、逾越的人,即使是平時的親信,亦不可能獲得赦免——太平公主雖然獲得母后的縱容,不過,她卻謹慎地不敢逾越。薛懷義卻不然了,他傲慢,時時淩辱侯王,甚至在武氏侯王面前也是如此,太后的侄孫輩曾經婉轉地在太后面前陳訴,可是,武太后只淡淡地付之一笑。有一回,她甚至對武承嗣說:

  「你們讓讓他!」

  來俊臣等人立刻看出了這一風向,自然,他們再也不敢侵犯薛懷義了。

  於是,薛懷義成了眾人所側目的人物。

  明堂落成了。

  永昌元年的元宵節,薛懷義邀請大唐皇太后武氏光臨白馬寺的天堂神宮。

  他在天堂神宮內安排了一個「無遮大會」。這是經過兩個多月的籌備、演習而舉行的。

  薛懷義假借了佛的名義,召來洛陽城中的少年、妓女,在神宮的大佛像腳前舉行放浪的淫樂。他把這種集會稱之為鈞天大樂。

  經過幾次演習,洛陽子弟瘋狂了。

  薛懷義,則在一個神秘的所在觀看「鈞天大樂」——那是大佛像之內。大佛像內部是空的,有銅制的旋轉樓梯,可以上登佛頭之內。佛像,有許多特別構築的縫隙,從佛座蓮瓣縫中,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佛像的臍部,也有精緻的縫隙,可以望外面。

  再向上,佛像的乳部,也有窺望孔穴——從各種不同的部位來窺望殿堂內鈞天大樂的行進。最上一層,是在大像的頭內,旋轉的銅梯盡了,是一張寬舒的安樂椅,足供兩人並坐和斜臥。同時,斜臥在安樂椅中的人,正對著大佛眼部的孔穴,居高臨下而看全場。

  這一具大像是薛懷義用來取悅武太后——他明白男女之間的肉欲戀愛,沒有靈智基礎,是容易疲倦的。皇帝會對許多個女人日久生厭,太后,自然也可能的啊,因此,他要創造新鮮的玩意來刺激皇太后的情緒,使太后不斷地有新鮮感,也不斷地由喜悅而興奮。他知道,自己要想取得太后長期的寵愛,惟有保持新奇、特出。

  上元,宮廷中有一連串傳統的儀式。

  薛懷義于子夜時分從地道進入明堂,邀請武太后駕臨神宮。

  武曌已經聽過薛懷義的報導——那是含蓄的、充滿了挑逗的報導。現在,她也急於要看看。

  「是時候了?」她悠悠地問。

  「太后,一切準備都已完成。」薛懷義得意地笑著,「鈞天大樂,但等太后蒞臨,就會上演。」

  「哦——」她漫應了一聲,親昵地向懷義招手,「你過來。」

  他像一頭狗那樣湊近去,武太后伸手摩挲著他的面頰、頸項,發出渺渺的喟歎。

  「太后——」他吻著她的手,依戀地低喚了一聲。

  武太后在摩挲中享受了一些時,才回顧婉兒,充滿了溫柔與恬適,低說:

  「咱們跟著去看看懷義的新猷吧,他神秘莫測,看是怎樣的玩意兒,稱得鈞天大樂?」

  婉兒選了四名侍女,向薛懷義做了一個手勢。於是,由薛懷義引路,這一行人緩緩地進入了狹小的地道。

  地道的壁間,都是黃楊木板鑲嵌的,每隔十步,就有一盞小巧的絹燈。每隔三十步,一個折曲,在折曲處,地板是活動的,人踏上去,就會震動而發出鈴聲。那是警號,預防萬一有意外,好及時回避。薛懷義把這意思講給太后聽。

  「回避?」武曌踏著地板,笑說,「你設想已夠周密,但是還不算萬全,如果撞著人,從原路退回去,倘若走得慢,仍舊會被發覺的呀。」

  「太后,我也想到的,」薛懷義得意地說著,順手按動一處機鈕,牆壁徐徐綻開,裂出一個門來,他指著門,「這是複道,可以通向另外一個出口——我們進去看看。」

  複道內鋪著地毯,壁上疏疏地嵌著幾只用蚌殼磨成的小燈,光線很幽微,武太后進入之後,被這特異的景象所炫迷了,連聲稱讚好設計。懷義沿路講解著,大約走了四五十步,又轉入正道,漸漸地登上小階,是一間長方形的房間,置著墊褥。

  「太后在這兒休息一下——」

  「我不累,」她看著錦褥,徐徐問,「還有多少路到呀?」

  「快了!」他翻過斗室的一邊靠墊,取出一輛疊折著的小車,架起來說,「太后回去,可以坐這輛小車!」

  「這一點路,我還能走哩!」她不願被人看成衰老,雖然她已走得相當累了。

  「不過,我很願意替太后推車呀!」薛懷義含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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