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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小東西,進來吧!怕什麼呢?」武曌充滿了放浪與喜悅,「進來賞識一下懷義!」

  她羞澀,但是,她也真想賞鑒一下名滿都城的薛懷義,稍微躊躇,她細碎地進入。

  薛懷義是結實的,從視覺就可以體會到他的肌肉充滿了彈性。

  當婉兒進入之時,薛懷義斜跪著,依偎于太后的胸前。武曌雖然也是裸露的,但有一幅布遮掩身前的一部分——他手中擎著一隻白玉大觚,觚中,有大半杯紅酒。

  婉兒只有一瞥,就垂下頭來。那並不是羞澀,那是因視覺引起的衝動。薛懷義的精壯使得她女性的心靈起了抖顫、動盪。

  「事情都做好了?」武曌纖纖的手指摩挲著薛懷義厚實的胸膛,悠悠地說,「賞你一杯酒——就在懷義手中飲吧。」

  「太后!」她的身體痙攣了。

  「不要小家子氣,大方些呀!」太后又說。

  她無可奈何地上前——薛懷義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含情地,又暗示地。

  她飲著白玉杯中的紅酒,酒雖然是冷的,冷酒卻澆不熄她心中的火焰,飲完酒,她像逃亡那樣退出了。

  於是,武太后放肆地發出笑聲——她忘了收斂感情,她忘了大笑會增加面部的皺紋。

  那是生命中的大歡樂。

  武曌覺得:現在才是自己生命的最高峰。她的表面雖然保有殘剩的青春遺韻,但是,她的肉體,卻已弛頹。現在,他的精壯與結實,好像振起了她的弛頹,好像使她肌肉也回復了彈性。

  於是,她將他留在合璧宮,她將合璧宮劃為禁區中的禁區,派出四十名特別的內侍守衛于周圍。

  於是,薛懷義成了宮廷中特殊的賓客。

  於是,洛陽的貴族社會,立刻獲得了消息。

  第十一章

  從永明宮接見了幾批人出來,武太后滿懷憂鬱。

  半年了,她窩藏一個男人在深宮,引起了無數的流言。

  現在,她在朝堂有近乎絕對的控制權;同時,她通過武氏家族以及長久效忠于她的將軍們,控制著兩京的兵權;再加上來俊臣、侯思止等人的特務力量,她可以肆無忌憚。不過,

  她知道以力服人,並不是好的。

  不斷的流言使她感傷,她以為,一個統治者的私生活,是不應該被人臧否的,然而,人們太關心她的私事了。

  在苑路,她時時微喟。

  那是秋風秋雨的日子,她黯然回進合璧宮,坐在懷義身邊,惆悵地看御苑中不斷的碎雨。

  「太后有什麼事煩心?」薛懷義剛練完一套拳腳在休息,挨著武太后問。

  「懷義,我不知道為什麼,人們總愛關心我的私生活,我自信朝廷大事沒有一點兒錯。現在的情形,和太宗皇帝在世之時差不多,比高宗皇帝時候要強呀!然而,人們總是不滿足,人們總是想損害我,唉,大約因為我是女人——」

  薛懷義明白這是為著自己而起的事,他低叫:「太后。」

  「我也知道,我和你不會長久的——」武太后也低聲說,「但是,我不甘心啊,懷義……」

  「太后顧忌什麼呢?」懷義惘然問,「誰能管得著太后?」

  「不是這樣說的,懷義——」她站起來,心煩意亂地看著他,隔了一歇,悠悠地說,「你陪我到廊上走走。」

  她明知再把懷義藏在宮中是不妥的,但她又捨不得放他出宮去。平時,她處事是當機立斷的,但對懷義的去留,卻猶豫著,遲遲不能決。

  那是由於需要,靈與肉綜合的需要。那也是由於愛——一種由肉欲發出而影響于靈智的愛,她為愛而因循,為愛而冒險。

  於是,傳言越來越多了——太后養一個男人在宮中,成了高級貴族閒談的資料。來俊臣將這些傳言經由婉兒,轉報太后。

  秋盡冬來,謠言使武太后的不安加深。有一次,狄仁傑應召在乾元殿偏殿晉見太后,武太后詢問了一些拆毀乾元殿改建明堂的意見,狄仁傑唯唯應著,終於,婉轉地把談話的題目轉到了太后的生活方面。

  「太后——」狄仁傑徐徐地說,「古往今來,凡是傑出的人物,必然遭人忌妒,所以,異才傑出的人,往往比常人的享受為少,以帝皇來說,庸碌之主,反可安享富貴清閒,英俊之主,有時會遇上許多不如意的事——」

  武太后明白他對自己婉諫的意思,歎了口氣,似笑非笑地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們不肯真心地對我,我發覺有不少人對我有著距離,好像……」她垂下眼皮,感傷地說下去,「就是在生活上,我並不曾逾越什麼啊,如果和前朝的皇帝比——甚至和歷代的皇帝比。」

  「這是為著太后是我們歷史上第一個女皇啊!」狄仁傑微笑著,「庸眾對天才的要求,往往是苛刻的;不過,以太后的睿智,我以為有許多事可以處理得很圓滿。」

  狄仁傑的話娓娓動聽,所謂處理得很圓滿,她也懂得——無非是掩住庸眾的耳目而已。她點點頭,她明白了狄仁傑的意思,隨即陷在沉思中了。

  當狄仁傑退出之後,她要內侍找了洛京圖譜來查看,她用黛墨把禁城的幾處寺院道觀劃了和乾元宮相隔不遠的出來,然後選了禁城偏西的白馬寺,立刻命人去清掃白馬寺,接著,她親筆寫了一道制書:

  「以薛懷義為白馬寺主。」

  就這樣,太后的嬖寵在一夜之間以和尚的身分在洛陽出現。

  漫長的冬天來了,太后把合璧宮封了起來,少失了薛懷義,此中的歡樂,就不堪回首了,因此,她不願再到這地方。

  在寒冷的日子,她會到空疏的乾元殿去,沒有一個內侍能瞭解她的心情——乾元殿本是武太后所不歡喜的,當高宗在世之時,她就曾主張拆了乾元殿,改造明堂,當時雖然為群臣反對而罷,但是,人人都知道她不會死心,明堂的建築是隨時可以開始的。然而,太后為什麼時時到乾元殿去?內僕局丞曾奏請在乾元殿生火祛寒,太后又拒絕了,她是那樣難於捉摸的。

  不過,婉兒卻明白她:她到乾元殿去徘徊,無非是因為乾元殿和白馬寺隔得最近,花園、高牆,再隔一塊小小的曠地,便是白馬寺,寺裡木魚鉦鈸的殘聲,時時會傳入乾元殿,而皇太后,就聽著這些聲音。

  她有些灰心了,在垂拱二年元旦早朝回來,忽然覺得厭倦,望望柔順的皇帝,歎口氣,自思著:

  「歸政給他吧,我從今之後不再問事了。」

  元宵,她果然傳制歸政,但朝中百官並不以為這位獨攬政權的太后真的這樣做,因此,所有的奏章仍然往太后宮中送,可憐的皇帝還以為自己開罪了太后,因之而寢食不安,僅僅幾次單獨上朝,就急得流下淚來——這又引起了朝中的疑惑,大臣們忖度,皇帝與太后之間有了特殊的問題。山東大族的集團,雖然已被打擊到抬不起頭來,可是,他們不會放棄機會,他們看到一些風向,就蠢蠢思動,於是,一次新的陰謀醞釀了——

  於是,由殘餘和長期蟄伏的山東系大臣,設計一次謀殺太后的計劃。他們縝密地策劃,終於議定了方式。

  有一天,兵部尚書魏玄同,出班奏請太后駕臨上苑看花。接著,有三位大臣出班,附和魏玄同——他們想在上苑行事。

  武太后愉快地接受了這項邀請,但就在當天下午,她開始懷疑了——那是在乾元殿外的曠地上散步的時候,她看到柳眼新舒,桃樹還只有嫩葉細芽,她訝然問婉兒:

  「這就奇怪了,他們請我明天到上苑去看花,哪兒會有花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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