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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在皇太后的決定下,皇族諸王多數獲得了崇高的職位,韓王李元嘉為太尉,霍王李元軌為司徒,舒王李元名為司空,滕王李元嬰為開府儀同三司,魯王李靈夔為太子太師,越王李貞為太子太傅,紀王李慎為太子太保。這次封拜自是為了使皇族中人心向新皇。此外,劉仁軌官尚書右僕射,裴炎為中書令,魏玄同為黃門侍郎,劉景先為侍中,岑長倩為兵部尚書,其餘如來俊臣等,都加了官爵。只有武氏子侄,仍居原官。

  太后臨朝了五天就讓李哲獨自出朝了。但是,劉仁軌和裴炎,卻每天進宮覲見太后,將皇帝在朝堂上的故事陳告太后——包括小皇帝當眾揚言,將天下送給岳父亦在所不惜在內,武媚娘對此只是微笑,她怠倦,她的權力欲已經滿足,她現在於彌散中孕育了亂思。

  當李哲接位,武媚娘忙了一陣之後,權力的享有欲已得到若干滿足,就私下決定,想以後不再聽百官奏事,平時諸事交給皇帝處理,她安寧地做皇太后,以娛生活的餘年。如今,她要的是為所欲為的享樂,因此,對大臣的奏報,她不予重視。

  在過去漫長的時間,她從來沒有在私生活上為所欲為,明崇儼雖使她歡樂,但是,那是偷偷摸摸的啊,那是提心吊膽的啊,現在,她相信可以無所顧忌了。李哲稚弱,絕不能干預自己,因此,在大喪之餘,在新寡不久,她就想到了一度綣繾的馮小寶,她設法把馮小寶弄進來……

  但是,問題又來了——

  李哲是一個幼稚的人物,他完全不懂怎樣做皇帝,登基不久,山東貴族集團像哄孩子那樣,哄信了這位小皇帝——李哲以為太后思念著被流放在巴州的故太子,他的次兄李賢。於是,為了討好母后,他命中書令擬了一道赦罪詔書,再上了一道呈啟,送到太后那兒。

  在忙亂之中,武媚娘已忘掉了李賢的事,看到表文,她勃然大怒,把那一堆紙掃落地下。婉兒訝然叫了一聲「太后」,媚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

  「我錯了——如果我真的不管事,他們會連我的命也要了去呢!」她說著,站起來,氣衝衝地向明德殿走去。

  「太后——」婉兒追了出來,「如果要與皇上說話,要人去召皇上來好了,太后自己不必去,在禮法上……」

  「我要去看看他在做些什麼!」武太后被兜起了舊恨,不聽婉兒的婉勸,直走出外室,要黃門尚書跟著同去。

  沒有人敢去先通知皇上,可憐的皇帝不知道母后會來,他在後園,和幾個內侍蹲著看鬥雞。武太后走到他身後,在十步之外站住。他和內侍們沒有一個知道。這時,一頭黑毛雞勝了,皇帝笑著叫道:

  「我估計得不錯,那黑雞一定會勝利,我封它大將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內侍忽然感到空氣不對,抬頭看到了太后,急忙驚慌地跪下來。

  「幹嘛?」皇帝一說出,回轉頭,也看到太后,呆了。

  「你在宮內做這些事!」太后有著傷感,她厭惡鬥雞,洛陽的公子王孫,因為耽於鬥雞的賭博,曾為她所斥禁,她記得許多年前,看到王勃一篇《檄雞文》,一怒把這個才華蓋世的青年文士斥逐出京。她很愛王勃的才情,但是,為了維護京都的社會風氣,她只能這樣做。如今她萬萬想不到自己嚴禁的鬥雞,會進入宮廷中來,她傷心了,愴然叫道:「阿哲,你那樣像個皇帝!」

  「母后,母后——」李哲嚇得發抖。

  「先把這些收了!」武太后冷冷地回顧黃門尚書,就回身進明德殿,在正中御座坐下,立刻召大臣上殿來。

  李哲張皇失措地進來,他的確嚇昏了,進來跪下時,腋下還挾著那只被封為大將軍的黑雄雞,左右的人都替他著急,但又不敢當著太后的面暗示皇帝。武太后看著他,滿腔怒恨,又想到兒子將天下送給岳父也在所不惜的話,一瞬間,她有著沉哀。

  不久,右僕射劉仁軌、中書令裴炎、侍中劉景先三人先到了——這三個人,在李哲沒有接位時是兼東宮平章事的,劉仁軌更是太子少傅,武太后看到他,冷峻地說:

  「你做太子少傅,教得好!」

  劉仁軌莫名其妙,順著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皇帝挾了一隻雞躬身立著發抖。他嚇了一跳,徐步過去,把那只雞接過來,交內侍拿了出去,然後免冠跪下請罪。

  「不關你事,起來——」太后沉鬱地說,「他如今已是皇帝了,這樣的皇帝,大唐的江山可要完啦!」

  三位大臣都不敢說話,太后指著劉景先問:

  「你把前些年禁鬥雞的旨意說一遍——」

  劉景先毫無表情地回奏了,太后聽完,從座上站起來說:

  「讓他做皇帝,我實在不放心,先帝在地下,也會不安!好在我還有一個兒子,唉!明天召豫王旦入朝——你們先去擬旨!」

  「太后——」中書令裴炎上前一步,為李哲求情,「皇上年事尚輕,初承帝位,偶有小過,廢立則茲事體大……」

  「這是小過?」太后哼了一聲,「一定要丟掉了江山才是大過!」

  裴炎碰了一個釘子,沒有人再敢說話了,而武媚娘已冷冷地出了明德殿,三位大臣送駕之後,回身和皇帝黯然相對。

  「母后會殺我嗎?」皇帝面如灰土,顫抖著說,「你們三位明天救我一救!」

  「唉,陛下——」劉仁軌慘然說,「太后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當年,雍王賢立為太子,前皇如此寵愛,還拗不過來……」

  「我本來不想承嗣帝位的,我做英王多舒服,母后廢了哥哥,要我做太子,又料不到父皇這樣早就死……」

  「陛下放心,明日上朝,我一定力爭的,不能這樣隨便廢皇帝,天下人——」裴炎氣衝衝地說,「天下人將為此而不安的,太后明智,一定會接受臣的諫奏。」

  「我倒不想做皇帝!」李哲坦率地說,「我還是不做皇帝的好,這樣做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倒黴的,我只希望留得性命,如果能保留一個王爵,那就求之不得了。」

  第二天,太后于麟德殿召見群臣,由劉仁軌宣佈了廢帝的理由,接著,裴炎出班諫奏。之後,又有兩三位大臣出班諫奏,武太后靜靜地聽完,莊嚴地對眾人說:

  「論親疏,我和皇上最親,在情感上,我不想使兒子難堪,但為了國家,為了萬民,我只能這樣做!」說完,她取過內侍令手上的詔書,親自宣讀。

  詔書一經宣讀,就沒有挽回的可能了。裴炎的面色泛青,但是,他強自忍抑著,默不出聲。其餘百官,也嚴守著緘默,那位被廢的皇帝在顫抖,於寂靜中,人們可以聽到他的牙齒碰擊的微聲。

  於是,中書侍郎劉褘之出班奏請:

  「太后仁慈周詳——並請詔示覆命。」

  武太后嗯了一聲,轉視尚書右丞馮元常。於是,馮元常在無可奈何中出班,宣讀詔命:

  「皇帝失德,今廢;太后本骨肉周全之旨,徙封廢帝為廬陵王;改立豫王旦為皇帝。」

  於是,百官拜下去,高呼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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