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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唔,生氣——」武媚娘喟歎著,「我忍受不了,阿珠!」她的感情在一瞬間似乎要氾濫了。但是,她終於在叫出一聲之後,強自忍抑了。

  「媽——」太平公主是機靈的,看到母后在激動中,就作出依戀的神情,「是父皇——」

  「嗯。」她稍微頓歇,沉重地說,「為了太子的事——」

  「太子的事,難道父皇幫太子嗎?」太平公主又故作訝異的樣子。

  「是,皇帝認為太子不會謀反,」武媚娘垂下頭,一字字地說出,「我回東都去,親自調查太子的黨羽。」

  「唔——」太平公主自然明知這是母后陷害太子的,她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甚至,她還以為這一天來得太遲了。照理,天后早就應該報復了啊!不過,天后不肯提出,她自然佯作不知。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武媚娘酸辛地說,「明崇儼那件事,你是知道的,那時,我對阿賢恨之入骨……但是,過了不久,我想,阿賢總是我的親兒子,我不能向親兒子報復,所以,一年來,我已竭盡所能地容忍,希望改造阿賢,我這樣忙,還著了書給他看!」她稍頓,緩緩地接下去,「阿珠,我著的書,你看了?」

  「天后,我今天回去就看——」太平公主伸伸舌頭。

  「你這孩子——」武媚娘搖搖頭。

  「媽,那些書的名字我全知道的——專門頒賜給太子的是《孝子傳》、《少陽政範》,公佈的是《列女傳》、《臣軌》、《百僚新誡》、《樂書》,公佈的四種,我已讀完了《列女傳》、《樂書》。」太平公主一口氣說出,「媽,我沒有講錯?」

  「阿珠,不論如何,你該多讀讀書。」

  「我一直不懈怠的!只是新婚之後,心野了!」她淺笑著,「我回去和駙馬同讀母后的書——」

  「嗯,駙馬的才學如何?」

  「和他的外表差不多,應該是上乘的了。」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只是,他可能及不上我!」

  武媚娘笑了——駙馬薛紹,是長安、洛陽出名的美男子!倘若才分和外表一樣,那會是不可多得的啊。

  「阿珠,你總是狂了一些。」

  「我自以為呀!」她回答,稍頓再轉口問,「媽,我向父皇說些什麼?」

  武媚娘沉吟著,隔了長久,才低聲說:

  「你回去見一次父皇,隨機應變呀!太子在長安——我想,他會到灞橋來送行的,他不會不知道我赴東都。」她稍頓,「阿珠,回頭,你看到太子,不必多言!」

  「我知道——」太平公主迂滯地回答。

  「在太子府邸,查抄到盔甲三百餘具,各式武器兩千以上,不造反,要這些做什麼用呢?」武皇后低喟著,「幸而及時發現啊——薛廷超、高智周、裴炎三人去查出的,到了這一步田地,皇帝還袒護他。」

  太平公主明白母后告訴自己這些是有作用的。她點點頭,默記住這一切。

  灞橋到了,武承嗣已先行抵達,在驛亭內外佈置侍從,迎候皇后小歇。

  內侍和宮人張起屏風,武皇后更了衣,接見一批前來送行的大吏——其中,吏部侍郎裴行儉和文昌右丞狄仁傑兩人,是武皇后近年所特擢的能員,也是特別留他們在長安的。駙馬薛紹,也雜在送行者群中。他很特出,身如玉樹臨風,衣服又極鮮明。武媚娘接見大吏時,薛紹雖然站在後面,但是,她於一瞥之間就看到了。而這一瞥,使得武皇后感慨系之。

  她想:阿珠比我幸福!她找到這樣一個丈夫,她的人生該是沒有可遺憾的了。

  當武皇后接見大臣,指示機宜之時,太平公主與婉兒卻在屏風之內竊竊私語。婉兒將太子事件的內幕告訴了公主,並且命太平公主于入城時晉見皇帝陳說。

  「我知道——」她低應著,再問,「天后的主意——」

  「原來,天后主張大義滅親,後來,天后因皇上的不同意,已退讓了,要求廢太子為庶人。」婉兒幽微地說,「天后大怒,就是為了皇上完全反對處置太子。」

  「太子——」太平公主仰頭看望著,「太子沒有來!」

  婉兒也張望著,稍微頓歇,感慨地說:

  「太子過分強硬了,今天這樣的場面,無論如何,應該來灞橋的啊!」

  「那會使母后的恨意加深。」

  「自然。」婉兒低喟著,「公主幾時到洛陽?」

  「我謁見父皇再定日子,大約不會超過十天八天的!我相信,父皇在最後必然會向母后屈服。」

  鼓聲響了,樂聲也響了。

  武承嗣領著近衛騎兵開道——

  皇唐留守長安的大臣退守在左邊。隨行的宮吏則紛紛歸入自己的行列,皇室人員則退向右邊。

  太子還沒有來。這使武皇后有失面子的難堪,她咬著牙登上鳳輦。

  於是,號角吹奏,車駕啟程了。

  於是,武皇后在車廂中憤懣著。

  她的憤懣於出潼關之時消失了——羽林將軍程務挺領了十二名侍衛,乘驛騎趕上了車駕。他奏告天后:

  「皇上明日發駕赴東都——皇命廢太子賢為庶人,從蜀郡安置!」

  武皇后又得到了一次勝利。她微笑著向程務挺說:

  「辛苦你了,到後隊去歇歇吧。」

  「天后,」程務挺躬身說,「皇上希望天后緩行,皇上大約能在洛陽近畿趕上會合。」

  「嗯。」武媚娘又淡淡地應了一聲,轉向婉兒,「你安排一下日程,今天提早一個時辰歇。」

  於是,皇后的車駕緩緩地在京洛大道上行進,武皇后鬆弛著,愉快著,不過,她竭力不使人看出自己的心情。甚至,和婉兒在一起之時,她也不暴露自己的輕快。

  雖然如此,內心的愉快還是從行動中表現了出來,在得訊的第二天傍晚,車駕駐宿的時候,武皇后在館驛的周圍漫步,居然吟出了一首詩。

  於是,皇帝李治趕上了,武媚娘在長安出走時的怒氣,已完全消散,她立在大路旁邊,迎候聖駕。

  可是,李治卻不能如她那樣地輕鬆。當他們相見的時候,皇帝發出了悻然的歎息。

  武媚娘心知李治對自己的不滿,但是,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就不想使夫妻之間的關係僵持下去!因此,當皇帝歎氣的時候,她卻若無其事地問:

  「怎樣?真生我的氣了?」

  李治緘默著,此刻,他對媚娘,有一份無法解釋的心煩。

  「不和我講話了?」她像年輕時代那樣地聳肩伸舌。

  「媚娘,你太任性!」李治終於表示了譴責。

  「我任性?那是你使我任性的呀!」她嗤地一笑,「是你縱容我任性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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