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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送來一名宮人?」武皇后皺著眉,顯然地不滿於掖庭令因一名宮人而來干涉自己,「連宮人也要我接收嗎?」

  「奏皇后,這是從前的。」掖庭令期期地說,「從前,十年以前,皇后下詔,蔭用兩名死去的宮人的侄女——」

  「啊!」武皇后恍然叫出,「是她們。」她想到了瑤華與璞華,那是多麼遙遠的故事啊!十年以前,這一時間的因子,與剛才見到兒子時一樣,使她震動。她喃喃地說:「她們的侄女也長大了,哦,哦……!」

  「奏皇后,那女子名婉兒,入宮學禮儀筆墨,已經三年多了,經過考試合式。」

  「她來到了,好吧,你讓她進來。」

  璞華與瑤華兩人,在她的記憶中,印象並未褪色,那是由感業寺帶到宮中的使女。而且,她們兩個人,也連系著巫醫郭行真。當年,她因她們的不知忌諱而將之處死,在心理上,她是有遺憾的!如今,她們的侄女又來了。

  往事如雲煙,飄散了,又結合了。

  結合——那是從婉兒的容貌上發覺的,婉兒可以說是璞華與瑤華的綜合,但比較含蓄與沉著。在初見時小談數語,武皇后覺得她的悟性很高。

  於是,她將婉兒留在承泰殿的南所。接著,命內侍預備步輦到安樂殿去。

  皇帝與皇太子談得很起勁,武皇后到時,皇太子正在講一名由洛陽到長安來的宮人,自然,那就是婉兒了。

  她不滿了——兒子不先與自己提及,而與父親閒話,使她覺得兒子對自己不親以及不敬。

  「你見過那宮人了?」皇帝回望了皇后一眼。

  「見過了——」她馴服而溫和地對皇帝說。這是她一貫的態度,在皇帝面前,從來沒有盛氣的時候。

  「阿弘說她秀外慧中。」皇帝雖然病困,但對秀外慧中的姑娘,仍然有很大的興趣。

  「也許吧,容貌端正,談吐也有條理——」

  皇帝搓搓手,似乎覺著了在兒子面前不宜太顯著地對一名宮人表示興趣,因此,他移轉了題目。

  「媚娘,太子妃納采有一年了吧!我看,可以替阿弘完婚了,還有,阿賢也該納聘。」

  「嗯!」皇后淡淡地一笑,「我們到了抱孫的年紀了。」她雖然竭力使自己鎮靜,但是,在提到年紀的時候,總是有酸澀的傾向。

  李治聽得出,甚至李弘也發覺了母后的音調有異。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從宮外甬道傳入,越來越近,皇太子李弘感到錯愕,內宮禁苑,居然有人如此叫囂!而父皇與母后,於聽到這尖銳的聲音之後,卻現出喜悅的神容,這使他訝異更深。

  沒有內侍傳奏,而腳步越來越近。

  於是,有一名穿了窄管褲子的少女奔了進來,她著的是突厥裝。褲子與靴,上身是大袖子、束腰、翻領的短衣,雙肩懸掛著金屬的小片,頸間是一串珠練。李弘於圖畫中看到過突厥少女,在洛陽,突厥商人的女兒于過節時也是這樣的裝束。

  「天后,天皇——媽媽、爸爸!」那少女混亂地叫著,「南苑到了一隻母的白鹿!快去看——」

  武皇后微喟著搖搖頭。

  「見過五哥,太子——」

  李弘到此時才知道這少女是自己同母胞妹太平公主。於是,他徐徐地起身。

  「五哥!」太平公主直走到太子身前,放肆地,像大人對孩子地看著哥哥,然後,笑著轉向父皇:「爸,你好福氣,太子這樣大了,而且這樣像你,只要看一眼,人人都會知道他是你的兒子。」

  皇帝被女兒逗引而大笑起來。武皇后卻佯嗔著說:

  「阿珠,要規矩些啊!」

  「是,母后!」太平公主掩抑地躬身,向母后行了一個禮,再轉到父親身邊,「天皇,去看白鹿嗎?」

  「待一會兒再去吧,太子剛從洛陽來,我們談著話哩!」皇帝捏住女兒的手,溫柔地說。

  「我不可以邀太子一起的嗎?爸爸,那只白鹿送給我。」

  「這——要問過你媽的呀!」皇帝仍然捏住女兒的手。

  「天下貢物,是給皇帝的呀!皇帝才是真的主人!」

  「你這孩子,母后會生氣的。」李治打了女兒一下,「給你吧——長安宮苑,只有一頭母白鹿。」

  「我知道,洛陽宮苑有好多頭全白的母鹿,下一回,再運一頭母鹿來和此地的兩頭公鹿之一相配就是了。」太平公主輕盈地說,「白鹿,母的比公的美!如果是公的,我就不會向你們要。」

  皇帝與太子之間的談話,因太平公主的闖入而中止了。

  不過,武皇后卻喜歡女兒的闖入,她直覺地感到,太子與皇帝的談話,會不利於自己。她私忖著,要設法改造兒子,使兒子完全地站在自己的一邊。

  可是,在親情的方面,有權力的母親卻失敗了。

  李弘有了自己的思想方式,他的基本觀念與母親不同,他甚至隱隱約約地諷示母后,少預聞政治。

  政治在武后的心目中,是與生命等量齊觀的。何況,現在已經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要她少預聞政治是絕不可能的,因此,她對兒子失望,也為兒子不與自己同調而痛苦。

  雖然如此,在另外的一方面,她卻有了收穫——十五歲的婉兒,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愛,她能寫一筆秀麗整齊的字,她博識,文學的、政治的,全部通曉大略,前皇遺訓《貞觀政要》,她能一字不漏地背誦。還有,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人事關係,對朝臣的派系,有一個概念。

  武皇后在不久之後就發現了她多方面的才能,訝然詢問:

  「婉兒,是誰教你的呀?」

  「幼年,我隨舅父太當少卿鄭休遠學書禮,入宮之後,仁壽宮監來訓讓我隨右庶子許圍師學文,他們兩位教導我。」婉兒有條不紊地回答。

  於是,武皇后在婉兒入宮一個月後,就派給她正五品尚宮的職位,協助處理文書的分類和編引摘要。

  這樣,婉兒與皇后幾乎天天在一起,她將洛陽的宮闈故事告知皇后,她又告知皇后在洛陽的皇族諸公主的故事,她特別提到了皇太祖的小女兒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怎樣了?」武后欣悅地詢問——當她為前皇才人的時代,與千金公主往來極為密切,那時,千金公主新寡;後來,她到感業寺為尼,千金公主也時時來看她。當她再度入宮成為皇后時,還主持了千金公主的再嫁,皇族諸公主中,只有千金公主與她最合得來,她們相見,會講述女人的私話。這四年來,她和千金公主間,隔膜得很。因此,婉兒一提到,她就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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