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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吉拉塔,你是怎麼了?怎麼你的口氣與甯胡閼氏一樣?難道你不再恨她入骨?"居娜問道。

  "不,居娜,我的心仍舊充塞著對這個世界的恨,我老了,自知沒有多少日子,但我是祖母,我更多想的是我的兒孫,哦,聽我說,我根本沒有把這場饑荒放在眼裡,我們不會餓死,也不會到殺良馬充饑的地步,韓將軍和伊屠知牙師會弄到糧草的。我考慮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事?"人們傾向她。

  吉拉塔的臉孔上掠過一個冷笑,"是的,除掉他!是時候了,是除掉伊屠知牙師的時候了!"

  王子們睜大眼睛,"您是說殺小王子?"

  "是的,對於你們來說,小王子比眼下的饑荒更危險,難道你們不覺著大單于越來越信任他嗎?這個冬天過去後,春風就會拂綠草原,鮮嫩的青草讓匈奴國又回到以往富足的日子裡,伊屠知牙師將繼續建造大城,都城一旦建完,他就是匈奴的功臣,會得到全體匈奴人的擁戴,單于勢必立他為自己繼承人。如果你們現在不除掉他,等著瞧吧,大匈奴帝國早晚是他的!"

  王子們相互看看,一時無語。

  "是的,匈奴是他的!而你們同他一樣,身上也流著呼韓邪的血,作為匈奴王子,甚至你們比他更純粹,你們的血、骨頭、心都是匈奴的,可他,伊屠知牙師,他是半個漢人,你們甘心被他拿去屬￿你們的權力,甘心接受他的統治嗎?"

  王子們低下頭,半晌,柴塔緹道:"母親,你……你是想讓甯胡閼氏痛苦,才要除掉伊屠知牙師。你恨她!"

  吉拉塔看著兒子,突然爆發出大笑,笑罷,走近兒子,盯著他的眼睛,"不錯,我恨她,可是我老了,她也不再年輕,我們的君王也離開了人世,我與她沒有什麼好爭鬥的了,死神不久將會降臨到我們的頭上,死會化解消除所有的仇恨。但你們的日子還很長,匈奴大城建成時可能已是七年以後,或是十年後,我和她也許活不到那一天,在我們這個年齡裡,歲月已成為我們的敵人,它們想方設法地阻擋我們向前走動的腳步。但你們沒什麼,那時,你們正值壯年,身上跳躍著力量和熱情,時間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擁有漫長的時光。你們將向伊屠知牙師稱臣,環繞他就像星星環繞月亮!……"

  "您別說了!……"且麋胥啞著嗓子叫道,"不!我不能允許!我的母親雖然很早死去,可我仍然清楚地記得父王呼韓邪單于曾怎樣地寵愛她,我也清楚地記得在一個寧靜的黎明,父王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大聲對母親說:'看啊,他多像那顆燦爛的旭日!'我絕不能讓伊屠知牙師登上匈奴的王座!"

  "我也不能答應!"囊喊道。

  吉拉塔轉向柴塔緹。她兒子的眼睛埋下去,幽幽說:"殺了伊屠知牙師,是掃清了我們面前的障礙,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大單于會怎樣處置我們?還有重兵在握的左賢王家族,他們饒不了我們,我們都得被定為死罪,將緊跟著伊屠知牙師去赴死!"

  吉拉塔再次大笑,"我的兒子,難道母親要你親手去殺小王子嗎?不,你,柴塔緹,還有你,且麋胥、囊,你們都不必親自去幹,甚至你們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吉拉塔眯縫起多皺的眼睛,望著帳子的天窗,似乎清楚地看見那即將發生的一幕:"伊屠知牙師在購糧回來的路上,突遭一夥餓昏了頭的饑民們阻截,那是在西部大雪山腳下,夕陽正在西下,長長的運糧馬車隊停下來短暫地歇息,武士們由於日夜趕路均已疲憊不堪,他們倚著自己的乘騎,很快陷入昏昏欲睡中。這時,大群衣袍破爛的異族饑民號叫著撲來,如同大群餓狼,他們撲到糧草上,發瘋般地搶奪,武士們跳起來,拔出刀劍投入戰鬥,小王子縱馬來回奔馳,呼號著,指揮著,混戰中,忽然,一把長刀捅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噴出了他的胸口,戰馬嘶叫著奔向落山的夕陽……此時,你們,且麋胥、柴塔緹、囊,奉單于之命來迎接購糧回來的小王子,你們恰巧趕到,立刻毫不猶豫地投入戰鬥,很快剿滅了這群惡人,把他們一個不留地消滅掉!"

  王子們注視著這個滿身巫氣的女人,心中讚歎著這的確是一個十分完美的計策,簡直無懈可擊。

  王子伊屠知牙師率他的五百武士翻越阿爾泰山,又馬不停蹄地穿過西部廣闊的戈壁和沙漠,首先到達天山腳下富庶的車師國,這兒仍十分炎熱,平坦的綠洲一眼望不到邊,空氣中流動著熟透的稼禾的馨香。天是藍湛湛的,陽光是金黃黃,河水在歡快地流淌,花兒在熱烈開放。匈奴人看見這草木茂盛的世界,忘情地喊了起來,"哦!多麼美麗呀!"他們仿佛有一百年未見到綠色了,他們把身子放倒在草叢裡,親吻著草葉、花朵,灑下激動的熱淚。

  車師國王接見了匈奴王子,老邁的國王身著金銀絲線繡的王袍,頭戴純金打鑄鑲紅寶石的王冠,手握象徵車師最高權力的王杖,滿面的鬍鬚看上去使他顯得非常威嚴,但老王的一雙眼睛卻流露出仁慈善良的神色。他聆聽了王子陳述的匈奴百年未遇的災情,聽罷,老王許久不發一語,接著,他走下王座,來到匈奴王子面前,凝視著他:"王子可是呼韓邪大單于和甯胡閼氏的長子?"

  "正是。"

  "果真俊逸灑脫,氣宇不凡!"國王贊道。這之後,他眼目深沉起來,說道:"偉大的單于雖然故去,但匈奴人仍然遵循著他制定的律法,恪守他做出的承諾,那就是:匈奴永不挑起戰亂,永不做狂飆去襲卷世界,匈奴願與所有的國家一同永享和平。是的,在呼韓邪以前的時代裡,匈奴給我們留下的是恐怖的記憶,有年,匈奴左地的一個部落遭受了瘟疫,女人和孩子幾乎都死光了,兇悍的部落長就率領他的鐵騎沖出草原,翻越阿爾泰山,闖入我們的綠洲,搶走了數十個車師女人!當匈奴草原出現旱災,牲畜大批死亡時,匈奴鐵騎就會馳騁而來,奪我們的財物,燒我們的房子,搶我們的人眾。但是,自從偉大的呼韓邪單于統一匈奴,成為唯一的君主並迎娶了美麗的漢公主後,車師就再也沒有遭到過洗劫,整整三十年了,百姓們不再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男人們不再擔心妻女被搶奪走,女人們也不再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人們安居樂業,像生活在天堂裡一樣。"

  國王轉向兩旁的大臣們,興奮地說:"我們對呼韓邪單于和他的繼承者們——複株累單于、車牙單于充滿了感激,現在,匈奴出現嚴重的蝗災,赤地千里,寸草皆無,作為擁有無數控弦之士的帝國君王,車牙單于派出他的武士手捧黃金白銀而非手握刀劍來到我們的綠洲,規矩地購買糧草而非野蠻地搶奪。匈奴不再是我們憎恨的敵人,他們是車師的朋友呵!爾等說說,朋友有難,車師人能熟視無睹嗎?"

  "不能,王上!"

  大臣們道:

  "我們應該從我們的碗中分出一半飯菜給受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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