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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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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不能死啊!王庭還有很多牲畜!我們還有食物!最後的時刻還沒有到來,如果死神一定要帶走匈奴人,就讓我們一同去赴死……"甯胡閼氏由侍女手中接過一碗濃濃的牛肉湯,"喝吧!喝下了這碗湯,您的氣力就恢復了。" 但老人偏過頭去,拒絕了。 "食物是屬你們的,我的孩子,死神還沒想要你,你要活下去,匈奴需要你。" 接著,老人閉上眼睛,沉浸在死前的安詳溫馨時刻,面孔彌漫著寧謐的微笑,"……多好呵,"她用幾乎聽不見的低聲喃喃說:"……我的心正在回家……穿過青草地和白樺林……天父張開了他的臂膀……" 老閼氏雲蔔娜死了,旭日正穿透東方天際的雲層,兩束陽光照射來,如同一副巨大溫暖的臂膀…… 甯胡閼氏許久地跪伏在老人身邊,也許老人是幸福的,她的靈魂已飛向天父的殿堂,去與等在那裡的呼韓邪單于和複株累單于相會。她的心正在回家……回家…… 甯胡閼氏舉起迷蒙的淚眼,遙望廣闊的天宇,哦,天空就是我們的家,人類靈魂的最後歸宿。可我,王嬙王昭君卻仍然活在這多災多難的大地上,忍受著痛苦和折磨,我還要忍受多久呵? 這個上午,甯胡閼氏牽著天馬走上茫茫的荒灘,長風跌撞在她的紅斗篷上,她忽然擁有一份飄零的心境,她揚起頭,再次想起先師屈原的望天而問: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白晝明明,黑夜暗暗,那十二星座怎樣等分,諸星怎樣佈置天庭?……大地之廣,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嗎?長天之博,那旭日的紅霞怎樣照天? 甯胡閼氏屈膝跪下,將兩手插進清濕的泥土,伏羲呵,女媧呵,唐堯呵,帝舜呵,大禹呵,偉大的先人呵,我們敬祝的神靈呵,養育我們的河流呵,與長天宙宇存在著怎樣冥冥的聯繫呢?我們是誰?我是誰?人是什麼?這個問題她在少年時就曾面對巫山峽水發問過,現在她終於知道了,人是天父放逐到大地上的一群受難者,哪怕你貴為君王、皇后、王子、貴族,你也逃脫人世加給你的種種苦痛與磨難,權力和擁有的財富帶來的快樂只是短暫的,你必須修完人世所有的苦難才能最終飛向天父的聖殿,成為身心無形的自由的精靈。 於是,她站起身,心說:"如果我們已不再懼怕死亡,為何還要懼怕苦難?" 甯胡閼氏牽著她的大宛天馬慢慢走回王庭。 食物越來越匱乏,能殺的牲畜差不多都殺了,人們馬廄中優良的馬兒卻捨不得宰殺,這些通曉人性、四蹄矯健的馬兒是武士的朋友,人們甚至從自己口中省出糜子喂給它們。匈奴人與戰馬之間有著血親聯繫,是這些駿騎幫助匈奴人征服了草原,創立了草原之上的浩大帝國。 車牙單于憂心如焚,韓昌和伊屠知牙師均毫無消息,冬天就快來到了,越過狼居胥山吹來的冷風已帶有刺骨的味道,難道上天真要將我大匈奴逼入絕境嗎? 居娜閼氏走進單于的穹廬。 "母親……"車牙單于正坐在矮腳桌前,雙手捧著自己沉重的頭顱,他抬起通紅的眼睛看看母親。 "唔,我的大單于,你就像一隻受傷的陷入絕境的老虎。"閼氏瞥著他,揶揄道。 "母親,匈奴已經身陷絕地了!" "哈哈哈……"他的母親爆發出大笑,"天下之大,東、南、西、北面到處都有富裕的國度和部族,率領匈奴的控弦之士去衝殺吧!搶奪吧!" "從甯胡閼氏的脊背上踏過去?"單于問道。 "匈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你還如此顧慮這個女人?" "她是我們的母后!" "你的母后是我!"居娜怒視兒子,"讓她見鬼去吧!千百年來,匈奴遭遇過多少大災大難,但我們從未挨過餓,我們可以被刀劍砍斷身軀,卻從未被饑餓壓軟過雙腿。因為匈奴人一直遵循著弱肉強食的草原法則!強者是什麼?強者就是能從弱者的帳篷裡奪到食物,奪走他們的牛羊馬匹,然後毫不留情地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我們同他們有何仇何恨?" "老虎撲向麋鹿,它對麋鹿也沒有仇;雪豹追逐黃羊,它對黃羊也沒有恨。這是多麼簡單的道理,你要想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就得去進攻比你弱小的種族。" "母親,世界已不是一千年前的世界,這個世界已有自己的律法和制度,如果我們遵循草原叢林的法則,今天填飽了肚子,明天就會被復仇的烈焰吞沒!我是匈奴單于,我不能憑著一時的衝動盲目地做出決定。" "那麼,你就在這裡等著韓大將軍和伊屠知牙師歸來吧,恐怕等到他們時,你的子民們已死去大半了!" 居娜扭頭沖出穹廬。 居娜、且麋胥、囊、柴塔緹坐在吉拉塔的帳子裡,居娜氣得臉色鐵青。 "他已不像是我的兒子,我的且莫車徹底變了!他倒像是甯胡閼氏親生的,天父呵!他叫她'我的母后',她喚他'我的孩子'!" "唔,居娜,我們現在要保持安靜,生氣會消耗我們的體力,王庭的食物維持不了多久了。而你我分到的食物將會更少,我們已是行將就木的老婆子,多吃便是一種罪過。" "不!"柴塔緹霍地站起,內心的衝動使面孔漲得通紅,"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母親,您是尊貴的閼氏,是匈奴的貴婦,您、居娜閼氏和眾多的貴婦人們再也不能像祖母雲卜娜一樣被饑餓活活折磨死!我們要做出擊的虎狼,大單于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我都會率我的人馬去幹!" "我也去!"囊響應著,"身高八尺的大匈奴武士豈能坐在這裡等死!" 一向頗有心計的且麋胥轉向吉拉塔,恭敬地低下他的頭,"您是什麼主意?您說我們該背著大單于去漢地搶糧嗎?漢朝的五原、雲中諸郡離王庭最近。" 吉拉塔注視著他,"不,我不認為你們該做出擊的虎狼,我倒是覺得車牙單于說得很對,我們今天填飽了肚子,明天就會被復仇的烈焰吞沒。到時候我們就會知道饑餓和戰爭哪一個更可怕!" 人們望著她。 吉拉塔頓了頓,再道:"你們都沒有經歷過殘酷的戰鬥,囊、且麋胥、柴塔緹,你們降生在和平的曙光來臨的日子,居娜,你嫁與呼韓邪單于時,戰亂也已結束,你享受的是大單于熱烈的愛。唔,你們都不知道整日被追殺,被圍堵,被偷襲是一種什麼滋味?當年的五單于混戰,就在這片草原上展開,連空氣都充滿著濃濃的血腥,長刀刺穿老人的軀體,戰馬踏碎幼小的嬰孩,年輕的女人被搶上馬背,你的親人一個個被刀劍奪去生命,你自己也不知何時死,也許明日,也許今日,就在此刻,對手闖入你的帳子,長刀指向你的喉嚨!不!我們不能去攻伐,不能引來一場大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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