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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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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從小王子伊屠知牙師將他的計劃說給匈奴人聽後,人們在冬的腳步漸漸臨近時,就不免細細琢磨起來,對呀,如果我們修築了城市,就可以完全把風雪擋在外面,再也不用擔心特大的風暴掀走氈帳,不管狂風暴雪怎樣肆虐,人們盡可以繼續著自己溫暖舒適的睡眠;如果我們栽種有大片稼禾,倉房裡就會貯存上足夠人畜吃上一冬的糧食,那時,男人行獵將只是冬季的一種遊樂活動,而今的匈奴國,狩獵是人們為獲取食物所必須要進行的一項嚴酷戰鬥,幾乎每個獵期都有許多匈奴武士死于猛獸的利爪下。偉大的呼韓邪單于便是在與猛虎相搏中被摔斷了脊骨。女人們在男人出獵的日子裡,都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的父兄丈夫遭到不幸。哪一個匈奴男人的身上沒有與猛獸相搏留下的痕跡呢?假如改變了生活方式,我們才真正的安居樂業呵!可人們並沒有熱烈地向小王子表達他們的願望,因為大單于的病情已經越來越重,伊屠知牙師這時也中止了他的計劃,與其他王子一起守候著單于。 這個冬季似乎比以往更早地降臨了漠北王庭,呼嘯的大北風翻越狼居胥山,一下子凍結住盧朐河河水,清晨的太陽只是在灰濛濛的遠天上閃了兩閃就跌落進天邊的雲層裡,一種不祥的氣氛也隨著寒冷悄悄降臨了。 穹廬中,複株累單于靠在鋪著白熊皮暖褥的臥榻上,艱難地喘息著,甯胡閼氏、兩位公主倚在榻前,諸王侍立一旁,帳裡靜靜的,只有爐火燃燒聲和單于一聲比一聲濁重的呼吸。 "喂,你們都怎麼了?"大單于掃視著帳中的人們,沉聲道:"為何都這樣看著我不發一語?帳外也沒有一點兒聲音,沒有孩子們的打鬧聲,姑娘們的笑聲,甚至沒有一聲犬吠和一聲馬嘶,整個王庭死氣沉沉,難道剛剛降臨的冬天把匈奴草原和匈奴人統統凍結住了嗎?" "父王!……" "大單于!……" 帳中的人惶恐地垂下頭。 "我複株累還活著!"單于叫道:"我要我的王庭像原來一樣,我要聽到孩子的嬉鬧聲,雲兒,阿嫣,你們這些姑娘該盡情地去歡笑,還有你們這幫年輕的武士,只管呆呆地立在這裡做什麼?難道不想去馴馬場找難駕馭的野馬們較量一番嗎?或者去幹你們各自的事情,我要王庭活躍起來!我不要它像墳墓一樣死寂!"說罷,一陣急咳。 "大單于!" "父王!"甯胡閼氏和兩位公主趕忙為其捶背。 "大單于,立刻按您的吩咐去做。"且莫車恭敬地說,"王庭馬上就會熱鬧起來了。" 諸王沖出殿帳。 "伊屠知牙師!"單于喚道:"你留下來。" 小王子走到榻前,俯下身。這時,正要跨出殿帳的柴塔緹又退回來,傾聽單于與小王子的對話。 大單于:"我的知牙師,難道你也終止你的大業了嗎?" "大單于,我……"小王子滿含憂慮的眼睛注視著他,"看到您整日這樣咳喘,我……" "知牙師,一個君王是不能受情感左右的,"單于用親切的目光望著他,溫和地說:"你所熱愛敬重的親人病倒了,你便無心去處理國政,無心撫慰臣民的疾苦,況且,你現在做的是匈奴的百年大計,不可隨意丟棄擱放啊!" "大單于,知牙師尊命。可您……" "我在等著觀看你們畫的匈奴大城的圖哩,這對我是一劑良藥。" "大單于,草圖很快就會畫出來。" 複株累單于微笑地點點頭,慈祥的眼目久久地撫摸著小王子俊美的臉孔。站在殿帳門邊的柴塔緹用力咬住下唇,雙眸沁出一層淚光。 "父王!"他走上前,"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大單于轉過頭,親切和慈祥從他的眼裡消失了,他的面上重又滾動著方才的煩躁和怒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作為左谷蠡王,難道你不知自己該做的事嗎?" "是,父王!"柴塔緹忍住屈辱的淚水扭身沖出殿帳。 "柴塔緹,等一等。"一個柔和的聲音喚道。 柴塔緹站住了,慢慢回過頭,俯下身,嗓音沙啞道:"甯胡閼氏,柴塔緹聽候您的吩咐。" "柴塔緹,"閼氏走近他,"你是父王仁孝的好兒子,這些天來,你一直守候在父王身邊,深深地擔憂著他的病情,你父王其實是明白你的心意……" "閼氏!"柴塔緹抬起頭,心中的衝動使他的雙唇哆嗦著:"您不要安慰我了,他不明白,他討厭我,不管我怎樣惦念他,憂慮著他的病,他仍然不願看我一眼,我在他眼裡還不如一隻小紅狐狸!"遙遠的往事撞回柴塔緹的心頭,他的臉頰上仿佛又感到那用力抽來的巴掌,那攜著一股子勁力的手掌狠狠抽在他的臉上。他猛地回過身,捂住臉跌跪在地,抑止不住地嗚咽起來,寬闊的肩膀顫動著。 甯胡閼氏的手放在他的肩上,"柴塔緹,我知道這許多年來,你的心有多麼痛苦,你父王把本該給予你的愛給了伊屠知牙師,你在寂寞和孤獨中長大……"閼氏的聲音也哽咽了,"我……這全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柴塔緹,不要怪你的父王吧!也不要憎恨伊屠知牙師,我……都是我的緣故!" 柴塔緹轉過頭,只見甯胡閼氏的眼裡漾滿晶瑩的珠淚,柴塔緹感到肩上那只手的溫暖,閼氏的目光慈愛而真誠,記憶潮水般湧回,年幼的柴塔緹被這只手慈愛的撫摸著,輕揉著他紅腫的臉頰,他躺在她溫暖的懷抱裡抽泣著,她為他哼唱著一支曲調優美歌兒,他就漸漸止住了哭聲,熟睡過去。 "閼氏!……"他禁不住把頭埋在她的袍襟裡,再次孩子似的毫無顧忌地流開了淚水,他的委屈、悲傷、憤懣全都化做這滾湧的熱淚。 "哦,柴塔緹!你是個好孩子,是父王的好兒子!哦,柴塔緹,好孩子……"她不住地拍撫著他的背,他環披的粗黑的髮絲,她的聲音悠遠綿長,就像一支動聽的歌,纏繞在他童年夢中的歌兒。她手掌的溫暖、她袍襟裡散發的馨香、她的柔軟的呼吸構成一股子慈母的氣息緊密地圍裹著他,他忽然覺得,他不僅從未得到過父親的愛,也從未感受過母親給予的愛。自他記事起,母親吉拉塔就像一隻憤怒的母狼一樣,她的愛是粗暴的,她惡狠狠地催他去騎馬射獵,對他吼叫著,說他該練就過人的武藝以爭得父王的賞識,在他被烈馬摔下來時,她也從不將他摟在懷裡哄拍著,從來沒有。 此時,柴塔緹倚在甯胡閼氏的袍襟裡,感到自己真正沉浸在母親的懷抱。 一雙仇恨的眼睛正從遠處向這裡掃視過來,初冬的冷風吹拂著吉拉塔淩亂枯乾的頭髮。 "雲兒,阿嫣,"大單于望著偎在身旁的女兒,"匈奴草原的兩顆最明亮的夜明珠,父王已有很久沒聽到你們金鈴鐺一樣的笑聲了。" "父王!要是您的病好了,雲兒就開心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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