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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大將軍,去勸阻他吧,他會聽你的話!你是他最信賴之人!"

  "公主,這不是您所真心期待的,"韓昌平靜地說:"伊屠知牙師自降生之日起,就秉承了天賦的使命,日後必由他挑起治理匈奴的大業,這也是呼韓邪單于的希望呵!公主,並非所有變法之人都遭到商鞅的悲慘命運,偉大單于的在天之靈會護佑他,吉祥的光芒必將普照他!"

  "大將軍!……"

  "老臣我亦會護守在他身旁,公主且請放寬心,伊屠知牙師的前程是美好的,他必將會成為匈奴前所未有的君王!"

  昭君凝視他,輕輕點了點頭。

  議事堂上,籠罩著一層緊張的氣氛,諸王顯然已將謠言一五一十地說給大單于聽了,使得他一向開朗的面上滾拂著深深的憂慮,眉心凝結著,不發一語。且莫車等人以為自己的告發在單于身上生了效,就興奮地叫起來:"大單于,懲治伊屠知牙師吧!"

  "將他和他帶來的那些矮小瘦弱的漢地書生們一併治罪!"

  "讓那幫只會酸溜溜誦詩文的白面書生去北海的荒草灘上牧羊,就像當年的蘇武一樣整整給匈奴人放了十九年羊。"

  諸王哈哈大笑。

  大單于陰鬱的眼睛看著他們,仍舊不發一語。諸王收住笑,惶惑地垂下頭。

  "大單于……"他們不知如何是好,搞不清單於的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沉默了半晌,複株累單于才開口道:"那麼,懲治伊屠知牙師,扣留漢人,把他們發配到荒原上去牧羊,盡情羞辱他們,結果會是怎樣?"單于陰沉沉的眼睛掃射著諸王,"誰能說說?!"

  諸王垂下頭,不敢做聲。

  單于走下王座,走近諸王:"大漢朝廷會以為匈奴單于違背盟約,橫生事端,漢匈兩族二十年的和睦破裂了!漢帝又要點將發兵,熱鬧的邊市關閉了,戰爭又要爆發了,偉大的呼韓邪單于用畢生的努力爭取的和平生活結束了!"大單于停住走動的腳步,直視著且莫車,"怎麼?你渴望血戰嗎?你懂什麼是血戰?在你還是個幼稚小童時,你的父兄們已經在疆場上九死一生了!你也想嘗嘗利矢刺破皮肉的滋味嗎?想體會刀劍砍斷骨頭的感覺嗎?你們這些比野驢更蠢的東西!真正想要葬送匈奴的是你們!你們整日只會編造流言,挑起兄弟間的仇恨,夜晚無休止地狂喝爛飲!以前,我也對伊屠知牙師的計劃將信將疑,不止一次地仰首天父:遊牧人真的需要文化和文明嗎?需要擁有自己的城市和農田嗎?現在看來,伊屠知牙師說得不錯,他比我這個大單于看得更遠,匈奴人不能在野蠻和無知中摸索了,我們一刻也不能再等!……"大單于面孔漲得通紅,諸王驚慌地瞧著他,忽然,他彎下身子劇烈地咳起來。

  "大單于!……"諸王奔過去,扶住他。

  大單于慢慢地抬起頭,臉色憔悴蒼白。

  "單于!你……你咳血了?!"且莫車望見地上的血跡驚呼。

  "天父啊!……"諸王大呼小叫著。

  "大單于,您病了!我們能為您做什麼?"

  "你們都從我面前滾開!"大單于一字一頓道。

  諸王面面相覷,接著,一個接一個地離開議事堂。

  吉拉塔站在她空闊黑暗的殿帳裡,只一星微弱的燭火在飄搖著,她盯著自己的兒子左谷蠡王柴塔緹,猛地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她的雙目母獸一樣兇狠地放著可怕的紅光,粗啞的聲音問道:"他吐血了?!你說他吐血了?!"

  "是的,父王他大聲咳著,胸肺好像要炸裂開來,之後,且莫車發現了地上的血。哦,母親,你別這樣緊抓著我。"

  吉拉塔放開兒子,原地轉了一圈,仰面大笑起來。

  "哦,天父啊!我說母親,你快不要發出這種野狼般的笑聲吧!"柴塔緹皺著眉頭,"夠了!父王在生病!他在吐血!這有什麼好笑的?!"

  母親收住笑聲,再次用厲目盯著他:"你在為你的父王焦慮?複株累單于孝順的長子,在為他的病不安?柴塔緹,回答我,你可曾記得你父王抱過你,用他強壯的手臂把你舉向夏夜明朗的星空?把你放到他的馬背上在冬日的大雪原上馳騁?他可用粗硬的黑鬍鬚紮過你的臉,讓你發出孩童的最快活的笑聲?他可曾帶你進行第一次狩獵?在你受到野獸驚嚇時可曾把你摟進他寬厚強壯的懷抱?"

  "母親!……"柴塔緹的臉漲紅了。

  "哈哈!我的兒子,你記不得了,因為在你記事後,他就從沒看過你一眼,他的眼睛都在仰看那美麗的漢公主,他無比喜愛的是他的王弟伊屠知牙師!你對他的記憶就是為了知牙師,你父狠狠地踢打你,就像打一個小奴僕!"

  "母親!你別說了!"柴塔緹的眼中沁出淚水。

  但吉拉塔繼續道:"如果你說你的母親是野狼,那麼你就是狼崽!我的孩兒,你現在已長成真正的蒼狼了!狼是沒有情義的,他們長大後是不認父母的,尤其對狼父,更是要徹底地擊敗他而取代他成為種群的統治者!"

  "母親!我知道你恨他……"

  "是的,多年來,我是為了仇恨而活著!我恨他,恨這個種族的男人!恨匈奴的天匈奴的草原!因為,這草原拋棄了我,天上的父從沒有祝佑過我!但我忍辱負重地活下來了,辛苦地養育你,使你成為一個能赤手鬥群狼的大匈奴武士,你用自己的勇猛贏來了左谷蠡王的高位和手下的兩支萬騎。聽我說,兒子,你父王活不了多久了,他就快死了,你要把握住這個關鍵的時機。"

  "母親,父王會指定伊屠知牙師為繼承人,誰都知道這是呼韓邪單于的遺命,匈奴早晚要交到伊屠知牙師手中的。再說,即便小王子繼不了位,王位也肯定到不了我這裡,且莫車的實力遠在我之上,他一直虎視眈眈地盯著哩。"

  "是的,居娜的兩個兒子且莫車和囊也想承繼單于之位,他們身上都流淌著呼韓邪單于的血,都生著他的骨頭,對,你不能跟他們爭,我們得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漢公主和她的兒子。我們如果爭鬥起來,將會兩敗俱傷,伊屠知牙師反倒順利地登上大匈奴的王座。"

  柴塔緹佩服地看著母親,昏暗的燭火在她刻滿深刻皺紋的臉上跳閃著。

  穹廬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甯胡閼氏端著金盞在為大單于喂湯藥。

  "您感覺好些了嗎?"閼氏柔聲說,放下手中的金盞。

  "我的胸腔裡好像燃著一團大火,我覺得整個身體就快像茅草一樣燃燒起來了。"單于說道,臉色紅脹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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