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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夏天來到了,野鴨和天鵝把大小水泡子喧騰得熱鬧非凡,王庭上下也充滿了歡聲笑語,和平富足的日子終於開始了,並且將永遠持續下去,每一個匈奴人都毫不懷疑。武士們守著自己的妻兒,享受著這份可貴的幸福,從此後,他們活著將不再為了去同別的部族角鬥拼殺,不再年紀輕輕就戰死疆場,他們每一個人都將活得很長久,看到自己的胖孫子出世。他們抬頭望天,天格外晴朗,天邊飄動著吉祥的五彩雲,這一切都是甯胡閼氏為我們帶來的福分啊!當夏的色彩更燦爛時,每頂帳篷的母羊、母牛都下了幼羔犢兒,而帳中女人們高高鼓凸起的肚子也表示生產的那一天就要蒞臨了。

  甯胡閼氏的身軀也已很沉重了,她每日倚靠在榻上,因為腹中的小傢伙常常淘氣地踢蹬著,她簡直無法起身走動。

  "肯定是位健壯的王子。"雲蔔娜喜滋滋地說,"匈奴的男孩們都是這樣不安分哩,他們在娘胎裡就急不可待地要學騎馬哩。"

  昭君和雲裳笑起來。左賢王已向大單于請求,娶雲裳做他的閼氏,在此之前,昭君也同大單于談及此事了。呼韓邪笑說:"我觀他二人彼此有情有義,還有何理由不同意這件婚事呢?"

  但雲裳一定要等昭君誕下了小王子後再往嫁左賢王的領地,要知道左賢王庭距此有數百里遠呢。想到今後不能長伴昭君,雲裳流下了難過的淚水,甚至萌生永不嫁人的想法。

  "你我相隔並不遙遠,"昭君安慰她,"我們都在這方草原上,千里馬會縮短我們的距離。左賢王思戀姊姊已久,昭君可不能拴住雲姊而讓左賢王為情憔悴。"

  "昭君也會打趣人了。"雲裳臉頰緋紅。

  馬匹肥壯的日子即是秋天來到了,只是盛夏暑氣還未完全褪盡,盛夏的濃綠仍然覆蓋草原。河邊的糜子成熟了,金黃的穗子在風中招搖,散出陣陣芳香,人們收割下,磨出米粒,用黃油炒熟,放到嘴裡咀嚼著,無比香脆,老輩人猛然記起來,"這是傳說中蘇武送給匈奴人的香米呵!"

  年輕的男女們圍住老輩人,求他們講關於蘇武的故事,於是,在初秋溫暖的夜晚裡,在星空下,人們圍坐在一頂氈帳前,傾聽老人們講述他們崇敬的漢使的故事。

  人們沉浸在對蘇武的欽佩之情中,他們嚼著那香噴噴的糜子,愈發嚼出這米的不尋常的味道。

  甯胡閼氏是在一個月圓之夜誕下了小王子,那個晚上,當月亮升上中天時,將飽滿的光芒灑向草原,月亮那樣大,就像一棵成熟的碩果,搖搖欲墜。大單于的穹廬內,傳出閼氏的痛叫聲,但持續時間不很長,小王子不願意他的母親飽受痛苦,也不願他的父王在殿帳焦慮地踱來踱去,他舞摣著小手,踢蹬著一雙有力的小腿,一下就跳落到大閼氏雲蔔娜的手上。

  "天父賜我們一位多結實的王子啊!"雲蔔娜歡喜地流下了淚水。

  大單于幾乎是沖進帳子,他接過這個已經用羊奶洗淨的小東西,"哦,他漂亮得就像月亮一樣呢!"大單于高興地說,小王子在父王的手掌裡突然爆發出響亮的哭聲,更是把單于逗得大笑不止,"瞧,這小傢伙的底氣有多麼足,將來一準是個馭馬的鬥士。"

  大單于將他抱出殿帳,守候在外的諸王武士們一同俯跪下,齊聲道:

  "恭賀大單于!祝福大單于!"

  接著,呼韓邪將他的王子高擎向明月,與人們一同念道:

  "……你是天父額上的一顆夜明珠,是你照亮了黑夜,你的皎潔的輝光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希望……呵,光燦的月呵!……"

  疲憊的甯胡閼氏在飄來的祈禱詞中平靜地睡熟了。

  這一夜,很多女人們也接連誕下了她們的小寶貝。馬群裡的白馬,駝群裡的白駝也產下它們的白龍似的幼崽。

  小王子被取名為伊屠知牙師。他是個多麼幸運的小傢伙呵!他是匈奴偉大君王和漢族美麗女兒的愛情結晶,他誕生在和平真正蒞臨的時候,吉祥的陽光和濃厚的愛將籠罩著他長大成人。

  小王子出生後,大單于決意讓甯胡閼氏取代大閼氏雲卜娜,成為匈奴的皇后。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大單于說。

  "不!大單于!"甯胡閼氏堅決地搖頭,"您已將幸福和快樂給予了臣妾,這就是最珍貴的禮物!大閼氏仁慈寬厚善良,她是太子的親母,與您共同度過那些顛沛流離的苦難歲月,單于您若削去她的大閼氏名銜,全體匈奴人都會傷心的。"

  大單于感激地擁住她,感歎道:"我的閼氏多麼賢德!"

  以後的日子裡,大單于和閼氏把全部的愛傾注在他們的寶貝身上,當然,他們彼此也仍然深深眷戀摯愛著。昭君誕育了孩子後,更添了一種美韻,就像成熟的金黃秋野,馨香而璀璨。呼韓邪覺著自己今後的人生將是為著這母子倆而活,他為了匈奴的統一奔走奮鬥了大半輩子,如今,人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邊境安寧和睦,漢匈兩族商貿往來,一片祥和。匈奴國內,律法嚴明,諸王不得仗勢欺人,武士不許相互毆鬥,貴族不能強娶民女。草原風調雨順,牛羊滾肥,當你走進匈奴大草原,那天邊滾動的綿綿白雲其實是大群放養的白羊;那遙遠的地方起伏蕩動的波濤也不是大河,而是無數匹馳騁的駿馬。大單于該去安心過一過他自己的日子了,當他守著嬌妻愛兒時,便覺著這實在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在午後寧靜的時光裡,他聽著伊屠知牙師清脆的童聲跟著母親念大漢優美的詩文: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伊屠知牙師有與他母親一樣清澈藍湛的眼睛,一樣細白的皮膚,但那倔強的鼻子,寬闊的額頭又是大單于的翻版。

  大單于注視著他,心想,伊屠知牙師將會成為與他的父兄們不一樣的人,與父王稽侯珊,長兄雕陶莫皋,與其他的那些兄弟且莫車、囊、且麋胥、咸、樂等完全不同,他將會唱詩文,識得漢人的奇妙的象形文字,讀得懂那些深奧的哲學和教義,那是稽侯珊一生夢想的,他在茫茫的草灘上嚮往了數十年的文化和文明,當他終於走近這一切時,他的手已變得闊大粗硬,早已習慣挽弓拉韁,卻無法執一杆細細的毛筆。他面對那浩如煙海的文字,已沒有辦法學會並駕馭它們,他永遠站在文明的邊緣,永遠只能仰視著。伊屠知牙師卻可以從容地學會這一切,同時,他又具有匈奴武士的孔武、膽量和強壯的體魄,呼韓邪心中倏地亮起了一嶄明燈,唔,多好呵!他正是希望有一個這樣的繼承人,匈奴正需要這樣的君王引領著走向未來。

  千百年來,我們在草原上牧馬放羊,追逐著水草,住氈帳衣獸皮,我們沒有城市和房屋,沒有文化和文明,不懂並且也不願去農耕,我們在草原上遠遠地看到了別人的大城,看到雄偉的宮殿,男兒們就萌生了去搶奪的念頭,一代代的匈奴人只一味地做野蠻的強盜,縱馬席捲而來,又度卷而去。為什麼我們不建立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文明呢?我們可以生活得比現在更富足,所謂富足,不僅僅是擁有成群的牛羊和馬匹,吃喝不盡的獸肉與乳漿,還應擁有燦爛的文明。天父呵,匈奴人今天的一切與一千年前幾乎沒有什麼不同,祖先留給我們的氈帳、皮袍、畜肉和乳漿,我們依然靠這些東西過活,沒有哪一個匈奴人想到過我們應該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或者生活裡該融入一些嶄新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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