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王昭君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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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深秋即將結束,由瀚海吹來的寒冷北風翻越狼居胥山,一個白天就吹硬了漠北草原的秋草,到了晚上,氣溫急劇下降,北風更緊地襲掠長長的盧朐河,將河水以奔騰的姿勢凍結在那裡。 冰河西岸,北風嗚嗚地拍擊著一頂頂牛皮大帳,呼韓邪站立在自己的帥帳前,身裹虎皮長袍,外罩一件縫製精美的黑貂皮大氅。 紅紅的夕日在遠天盡處用力跳了兩跳,便被湧蕩而來的陰雲吞噬了。 一隊匈奴武士押解著一群俘虜由河岸走來。 "父王!"年輕的太子雕陶莫皋向呼韓邪單于施禮,興奮地將手中一個麅皮包裹奉給父親。 呼韓邪打了開,是一顆亂髮披拂的血淋淋的腦袋。 "是呼揭單于這個惡狼的頭!"雕陶莫皋驕傲地,"它給我的寶刀增添了新的榮譽!" 呼韓邪示意身旁的侍衛拿過這顆單于的頭顱,抬眼望著自己的長子,他已十六歲了,漢地人在這個年齡還只能被稱做是少年,而在匈奴就已經成為戰士了。寒風中,雕陶莫皋的臉膛有如一籠篝火,不斷向四周放射著一股騰騰的熱力。他全無血戰後的疲憊,激動地給父王講起他與呼揭單于遭遇的經過。 "呼揭被薄胥堂的軍隊打敗了,他的牲畜、財物和閼氏全被薄胥堂奪去。他就帶著他的殘兵敗將逃進我們的一個部落,當時,男人都外出了,每頂帳篷裡只有老人、孩子和婦女,他們就殺了老人,把女人和小孩綁在馬背上向西邊的深山跑去。一個勇敢的姑娘,她弄開了束綁雙手的繩索,猛然撲向馬背上的武士,把他掀下乘騎,然後拉住韁繩,掉轉馬頭逃了出來,我接到這個姑娘送來的消息後,就帶著我的人馬抄近路追上了他們,那呼揭已成困獸,他完全瘋了,號叫著掄起他的長刀左右劈砍,毫無章法,我與他沒戰幾個回合,就一刀削下他的腦袋。這些人統統是他的親隨,他們看到呼揭已死,就失去了鬥志,向我們獻降。" 呼韓邪走過去,挨個看著這群耷拉著頭顯得狼狽不堪的武士。 突然,他用拳頭猛砸一人的肩背,一聲大吼:"挺起來!大匈奴武士的脊背從不會彎曲!"這人嚇得一激靈,一群人即刻拔起自己的腰板。 呼韓邪單于由腰間抽出寒光閃閃的虎頭金刀。 "父王,殺了他們!他們是一群惡魔!" "殺死惡魔!"河岸上站滿了呼韓邪的武士,他們擎舉著火把,火焰在風中躥躍,把夜空舔得歪歪倒倒。 呼韓邪用刀割斷了俘虜的繩索。 怎麼回事?單于難道要放了他們?人們驚奇地睜大自己的眼睛。 "單于!"一聲清脆的嗓音,一個姑娘從人群裡站出,她清秀的面頰漲得通紅,憤怒的黑眼睛噴著火,"這些惡魔殺了我們的祖父祖母!" "你是誰?"呼韓邪問道。 "父王,她就是那位勇敢的奪馬姑娘。"雕陶莫皋說。 "那匹馬屬你了,你還將得到一套漂亮的白貂皮袍和五隻羊。"呼韓邪道。 "尊貴的天所立大單于,吉拉塔不要豐厚的賞賜,只求單于能讓我親手殺死他們!" 呼韓邪注視姑娘,"吉拉塔,在這片大草原上,匈奴人彼此追逐著,殺戮著,仇恨越結越深,我們相互的血債永無止境!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便要你父的血來償還,要你母的血來抵我母的仇!那麼,我們就只有一直不停地殺下去,直到殺到最後一個匈奴人倒在血泊裡!"單于抬起頭轉向周圍的將士,提高聲音,"這場愚蠢的五單于爭戰已讓多少匈奴人失去親人,為什麼呼韓邪的軍隊不能率先忘卻仇恨?稽侯珊的部眾不能第一個寬容敵人?" "大單于!"被松了綁的俘虜們撲撲通通地跪倒在地,"您有瀚海一般寬闊的胸懷,白鹿般仁慈的心,您就是光耀大匈奴的太陽!我們願意聽命在您的鳴鏑之下,跟隨您的馬蹄馳到天邊。" "起來!"呼韓邪對他們說,"但我不會率領你們打到天邊,我要你們就在這片草原上支起帳篷,娶妻生子,牧馬放羊!天父在上,匈奴不能再征戰不息了,否則我們就會像東胡人和月氏人一樣,整個種族徹底從世上消失掉。" 人們仰望他,仿佛在仰望太陽。 呼韓邪單于率領他的大軍就在盧朐河西岸駐紮下來,等待著那最終必將到來的最後一戰。 這年冬天,東部的車犁單于打敗了烏藉單于的軍隊,而薄胥堂單于乘勢出兵消滅筋疲力盡的車犁。在王庭盛大的歡宴上,薄胥堂斬殺了俘獲的車犁的所有部將,然後盡情地狂飲起來。他還剩下最後一個敵手,消滅了他,整座大匈奴帝國就是他薄胥堂的了,但是,這個敵手可不像那幾位單于一樣不堪一擊,他兵強馬壯,軍心一致,足智多謀又意志堅強。薄胥堂絕不能輕易出兵去進攻,為次,他要精心準備一番。 冬去春來,春又很快過去,到了草原水草最茂盛的夏季了,薄胥堂令將士們換掉各自衰老病弱的乘騎,從繳獲的馬群中挑選出眼大有神、腰背平直、腹背平行、前胸開闊、姿勢英武的三歲良駒,並且進行戰前嚴格的"吊馬",控制馬的飲食,不許它貪吃肥美的草兒,適量飲水,使其減少膘分,收縮腹部,成為最出色的戰馬。 草木枯黃之時,薄胥堂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到盧朐河東岸,與呼韓邪對峙著,只等冬雪飄落河水封凍的時候,抖韁打馬,沖蕩過來,一鼓作氣滅掉呼韓邪。 薄胥堂的人馬幾乎兩倍于呼韓邪。 在等待會戰的日子,有一天薄胥堂的一個部將率十余名兵士去狼居胥山打獵,突與呼韓邪的一位部將遭遇了,這部將率了一支五十人的馬隊,不出幾分鐘,戰鬥便分出了勝負,薄胥堂的人被團團圍住,擊落下乘騎,束手就擒。 "殺吧!呼韓邪的狼崽!"薄胥堂的人高昂頭顱,視死如歸。 呼韓邪的人卻微笑著割開他們的繩索,問道:"殺你們?為什麼呢?" "因為……"戰敗者們怔住了,一時摸不清對方的意圖。我們是敵對的兩支隊伍,逮住了就殺,還要問為什麼嗎?千百年來,匈奴武士就是遵循著這項法則,草原、叢林法則——弱肉強食。 戰勝者的眼裡飄著一種輝光,一種令戰敗者們十分陌生的善良輝光。 "你們瞧,咱們都是匈奴人,彼此實在不應該仇恨。" "可是……我們是你們的敵手呵!"薄胥堂的部將道:"今日放了我等,明日的戰場上,依然要兵刃相見。" "為什麼一定要有明日的戰場?呼韓邪單于並不想要同匈奴人開戰,是薄胥堂要在草原上掀起殺戮!一千年了,匈奴武士從未停止過馳騁的馬蹄,我們要享受和平,你們也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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