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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交趾、朝鮮等國蠢蠢欲動,深刻地表明,吳三桂叛亂所產生的政治與軍事震動已遠遠超出中國境內,而在交趾、朝鮮等國發生了強大的政治影響,如發展下去,有可能使這些國家與三桂聯合,將清朝置於空前孤立的地位。當然,形勢的變化,最終沒有出現這個結果。這對清朝來說,的確是一次幸運!

  這就是戰爭第一階段所出現的一系列結果。確如三桂和他的謀士們在起兵前所預想,兵出雲貴,旗開得勝,一路勢如破竹,前鋒直抵湖北境內、長江南岸的松滋(今松滋北),隔江與清軍大本營荊州相望。三桂飲馬長江,翹首北望,已擺出渡江北進之態勢。至此,三桂的軍事進攻已達到了頂峰。

  吳軍進至松滋,舉足即可渡江。此時,清軍未集,江北已是風聲鶴唳,人心不固。如能迅速渡江,獨佔長江之險,軍事主動權穩操在手,並在政治上進一步擴大影響,動員江北乃至黃河流域的漢官漢將參加,清朝將無法收拾局面,勢必繼續退至黃河北岸,以圖固守。奇怪的是,吳軍進至松滋,屯駐已三個多月,卻毫無北進的跡象。他的將領們都很著急,一般人士也感到不解,在雲南留守的三桂核心中的人物對軍事停頓不前,大軍不過江甚是詫異。三桂的謀士劉玄初急忙起草了一份報告,陳述了他的戰略主張。信的大致內容如下:

  此時,應為直搗「黃龍府」而痛飲。可是,現在卻屯兵不進、河上逍遙,坐失良機,等待清四方之兵集結,我真不知這究竟是為什麼?這是不是王(指三桂)特送諸大臣入朝為王請命?諸大臣都是辱國之臣,自救性命不暇,怎能為王請命!如說待世子(指吳應熊)回來嗎?我以為朝廷寧可失掉四海疆土,決不會令世子回歸雲南!一般來說,弱者與強者鬥,弱者之利在於行動迅速,而強者利於較量實力。富者與貧者打官司,貧者樂意儘快使案子完結,而富者樂意把案子拖得長久。如今雲南系一隅之地,抵不上東南一郡。而吳越(指江浙地區)之財貨,山(西)陝(西)之武勇,都集中在荊州、襄陽、長江、漢水之間,王按兵不進,想與清兵久持,這與弱者同強者較量實力、貧者與富者比賽財富有什麼不同!

  劉玄初寫到這裡,不勝感歎:唉!只盼望上天早降聖人,以安定中華吧!【《廣陽雜記》,卷4,179~180頁。】

  吳三桂讀了這封信,無動於衷,置之不理,沒有給以答覆。

  在此關鍵時刻,三桂沒有聽從劉玄初的忠告,犯了一個戰略上的致命錯誤,而這個錯誤最終導致他的徹底失敗。劉玄初對形勢和雙方力量的對比分析是完全正確的。拿吳氏集團的實力與清朝相比,兩者強弱分明,貧富懸殊。表面看,三桂起兵時,具有相當的實力,而一年後,有各地的響應,實力大增,可以同清軍相抗衡。但他畢竟是以一隅之地雲貴為老本,後勁不足,況且各地響應者不過各自為戰,形成不了一個統一指揮的強大的軍事力量。清朝佔據全國統治者的地位,可以在政治上進行動員,在軍事上可以四處徵調軍隊,又擁有廣大的領土和人口,無論在人力物力上都具有很大的潛力,當它一旦發揮出來,將產生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戰爭的第一階段,它雖然遭到了失敗,但其實力並沒遭受過大的損失。因為滇、黔、閩、兩粵等主要叛亂地區,多屬三藩的漢軍、綠旗兵,而滿洲八旗、蒙古八旗兵多集中在北方,故其軍事實力未減。清朝所佔有的條件,使它的後勁遠遠勝過吳三桂集團。

  很明顯,三桂只利在速戰,不可久持,宜乘勝進軍,借助各地起兵反清的有利形勢,乘清軍無備,兵力未集,清統治集團驚慌之時,一鼓作氣,揮戈渡江,北涉黃河,直逼北京,可收全勝之局。清朝以全國的兵力和物力,利在較量實力,不怕持久之戰。如戰爭拖延下去,固然雙方都將困難重重,但對吳軍更不利,只能消耗掉它的有限力量,從而使清軍轉敗為勝。三桂的致命錯誤,進至長江南岸,即停止進兵,使聖祖從容而有步驟地部署兵力同吳軍展開決戰而勝之。這步棋,在吳氏集團中一些有識之士已有所察覺,除了劉玄初力主迅速渡江北上,還有主張下九江,扼長江、淮河、以絕清朝的南北運道;也有的勸三桂據巴蜀,塞殽函以自固。這些主張,各有側重,但從戰略上,有一個共同點,這就是都力主進兵,而不能停頓下來。可惜三桂都不聽,一到湖南,就屯兵不進,坐失機宜。【《四王合傳·吳三桂傳》,4頁。】三桂的悲劇,即源於此!

  吳三桂為什麼不願北進?他久曆戰陣,嫺熟戰略戰術,應該說,已成老謀深算,對於是否繼續進兵,自有打算。他考慮問題,也許自以為比他人更老成持重。他的一個基本的想法,「欲出萬全,不肯棄滇、黔根本」。他苦心經營雲貴十多年,視此為根基所在,北上意味著棄根本,另辟新天地。倘若大事不順,中道受挫,就使自己陷入進退失據的危險境地。屯兵長江以南,鞏固陣地,站穩腳跟,即使大事不成,尚可「劃江為國」,立半壁江山。這番考慮,雖屬穩,卻難保勝利。兵法上說,有進無退。只有進攻,才能取得和鞏固已得的勝利。而軍事進攻一旦停頓下來,變為防禦,就將使自己被動挨打。三桂的這種軍事上的保守主義,使自己的軍隊很快喪失掉進取的銳氣。從劉玄初的信中,看出三桂還顧慮兒子吳應熊尚在北京,指望以兒子作為交換條件,把應熊放回江南,他就不過江。他以為在強大的軍事壓力下,清朝會接受他的條件,跟他「裂土議和」【《清鑒綱目》,卷4。】。聖祖作出了有力的回答:削去他的親王爵,處死吳應熊父子,跟他勢不兩立!三桂頓時氣沮,精神低落,無法振作起來。

  據說,吳三桂很迷信,對於是否渡江北上這件大事,求諸占卜。他進駐衡陽後,聽說衡山嶽神廟裡有一隻白色的小龜,其大小如一枚銅錢,居此廟已有年頭了,當地人以為鬼神之使,把它奉為神靈,藏在幃中,按時敬祀它,用它來占卜吉凶禍福之事。三桂就自己的前程想問卜此龜。他擇一吉日,前去廟中祀神。他把全國山川地圖鋪放在神座前,將白龜置於地圖上,心裡默默祝禱,看此龜究竟走向何方。只見小龜在地圖上蹣跚而行,始終不出長沙、常德、嶽州之間,然後回轉至雲南而止。占卜了三次,都是一個結果。三桂暗暗吃驚,信以為真,不敢輕出湖南,亦不敢渡江。【《大有奇書》,轉引自《爝火錄》(下),「附記」,卷1,969頁。】

  這則故事,剝去迷信的色彩,只能說明吳三桂有自己的政治目標,不便渡江罷了。此系後話,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康熙十三年四月,三桂在湖南常德給聖祖寫去一封信,交給被扣留的禮部侍郎折爾肯和翰林院學士傅達禮,釋放他們回去,轉呈聖祖。走時,還給他們備了厚禮攜帶回京。折爾肯和傅達禮離開常德,先到了武漢,「鎮南將軍」尼雅翰立即向朝廷寫去了報告。

  聖祖還沒有見到三桂的信,就給「甯南靖寇大將軍」多羅順承郡王勒爾錦等人發去指示:

  朕思吳三桂素多狡詐,此中疑有詭計。如吳三桂服罪請降,王及將軍等,仍議招致之,益加警備,毋墜奸謀,即吳三桂束身歸命,王等但以禮受降,其官屬益加嚴防,不可分散兵力,急於前進,務相機以行。【《清聖祖實錄》,卷47,1~2頁。】

  聖祖從三桂遣返折爾肯、傅達禮等回京一事,估計他的奏章可能有歸降之意,因此一方面表示可以受降;一方面囑咐保持高度警惕,切勿受騙上當,誤中奸計。事實並非如此。當他看到了三桂的奏章,就對兵部、刑部官員說:他本來期待三桂「悔過自新,束身待罪,未忍加誅(吳應熊)」。但「近覽吳三桂奏章,詞語乖戾,妄行乞請。諸王大臣咸以吳三桂怙惡不悛,其子孫即宜棄市,義難寬緩」【《清聖祖實錄》,卷47,6~7頁。】

  吳三桂的這份奏章內容,官書不載,他書亦失載,迄今鮮為人知。從聖祖的話中,有三桂「妄行乞請」、「詞語乖戾」等語,把這句話聯繫起來看,可以肯定地說,三桂並無降意,亦無服罪的表示。在聖祖看來,三桂的話皆屬荒謬悖倫,是他所不能接受的。這大抵就是「詞語乖戾」的意思。所謂「妄行乞請」,聯繫聖祖讀了三桂的奏章,便決定處死其子吳應熊和孫子,還毀掉了他在關外的祖墳。【王一元:《遼左見聞錄》,參見《逆臣傳·吳三桂傳》,卷1。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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