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正月十三日,陝西總督哈占派遣一官員,把聖祖的敕書送來略陽,輔臣與眾將領「恭設香案,跪聽宣讀」,倍受感動:「臣聽聞之下,肝腸寸裂,心膽俱碎,恨不即自滅亡!」惟有向北京方向「號泣,撫眾哀鳴而已」。他懷抱感恩之情,如泣如訴地寫道:「草木尚爾知春,犬馬亦思報主。臣獨何忍負我皇上!」接著,他申訴事變起因。事情的遠因,還在莫洛初到任陝西時,輔臣提出要進京謁見皇上。聖祖指示,可與經略面議。他自平涼奔赴西安,見到了莫洛,以當年洪承疇所實行事宜向他陳述了幾點想法,希望莫洛從中吸取其經驗教訓,但莫洛聽不進去,不以其忠言為忠,反以其言為忤謬,對他遂生猜嫌。莫洛沒把輔臣放在眼裡,他的司官們也個個「側目」,瞧不起他。輔臣寫到這裡,申辯說:「我是奉旨意特遠道來西安,向他陳說方略的,說得是與不是,他何曾答覆一句話!竟然置之不理。輔臣是個剛烈性子的人,為人倔強,當年三桂對他很好,也僅是件不大的事,傷了他才決意走的。他豈能容忍莫洛如此高傲!自此「懷恨在心」。當時,他便顧慮文武不和,「恐誤大事」,於是,向聖祖要求隨軍南征,離開此地,脫離莫洛而已。聖祖答覆,無論到湖南,還是到四川,都是給朝廷效力,眼下需要他留下。輔臣就留了下來。此事,已種下了怨恨、嫌猜。

  輔臣又說到第二件事:那是在去年(康熙十三年)八月,輔臣一再請求,莫洛才同意給他添馬兵兩千,同時卻將輔臣所屬固原官兵的好馬「盡行調去」,而把「被瘦茶馬」發給他。到了九月,馬還未到;十月初,就催他起程進川。這明明是逼迫于一時,「陷臣死地」,報復他多說話、提建議之怨。及至部屬發動兵變,並非他的本意,他至死不從,「幾欲自盡」。但事變已成事實,他如死,莫經略的事必加於自己身上,因此「臣死亦不能明」,故「忍恥以至今日」。聖祖赦免其一切過犯,要他還平涼,即表示「臣敢不仰遵聖意」!最後,他請求聖祖派使臣到陝西,宣佈聖意,使「官兵各得生全」,「俯加存恤」即使「粉臣之骨,碎臣之屍,臣亦死且甘心焉」。

  同月二十四日,聖祖批示按,據檔案原件,輔臣奏本為康熙十四年正月十五日,聖祖批示為正月二十四日。核之【《清聖祖實錄》,卷52,6頁,記在「癸酉」條下,為正月十四日,與原檔所記相差十天。】,關於遣使安插官兵,前已有旨,輔臣所屬官兵照舊歸伍,即率他們回平涼,至於莫洛部屬兵丁願歸農者,由地方官「加意安插」,願到輔臣處充兵的,可與哈占商量「收補入伍」。關於差使臣事,從北京到陝路途遙遠,官兵久待不便,一切事宜即照前已發諭旨執行。至於輔臣忠貞,「朕所悉知,屢疏陳奏,心跡已明」。應「殫心供職,以圖後效,不必複行引罪」以上詳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三藩檔案》,「陝西提督王輔臣密奏本」,案字577號。】。聖祖將此敕諭交祝表正,返回陝西,再向輔臣招撫。不幸的是,他也被輔臣殺害了。【《清聖祖實錄》,卷52,6頁。】

  王輔臣的奏本和聖祖的批示,已清楚地說明寧羌州兵變,實非出自他事先的策劃,乃是莫洛欺壓漢官兵,激成變亂。《聖武記》、《逆臣傳·王輔臣傳》等書均說王輔臣「懷叛志」、「陰生異志」等,此說不確。莫洛的悲劇,是他以滿族貴族大員傲視王輔臣,不平等地對待他,不僅引起他本人的不平,連他的部屬也憤憤不已。當時從陝西到四川,歷程艱辛,糧餉不足,忍饑挨餓,好馬被換成劣馬,更增加了行軍的艱難,加之當時形勢混亂,軍心不穩,故易啟事端,一觸即發,終於造成了莫洛之死。他不過是統治集團優待滿人、排斥漢人政策的犧牲品。這一事件,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三桂叛變包含著民族矛盾的誘因。這也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正在湖南戰場指揮作戰的吳三桂,一直在盼著陝西王輔臣、張勇起兵的好消息。他知道,他們一旦起兵,將會帶動整個西北乃至中原響應,成為又一大戰場,那時,將會給清朝造成多麼巨大的軍事與政治的壓力!隨著時間的流逝,仍不見任何動靜,他派去的使者也一去不復返。一年過去了,他對輔臣、張勇不再抱有希望。就在康熙十三年底與次年正月之交,突然傳來輔臣在寧羌起兵的消息,三桂精神為之一振,毫不遲疑地撥出二十萬兩白銀,鑄印「平遠大將軍陝西東路總管」,交付已叛降的秦州知州巴三綱轉贈給輔臣。【《聖武記》,卷2,65頁;參見《清聖祖實錄》,卷53,11頁;《逆臣傳·王輔臣傳》】

  三桂慷慨饋贈,似乎比清朝空口安撫更有吸引力!輔臣所居平涼,原屬荒涼的邊防之區,生活一向很清苦,他的部下度日維艱,糧餉不足,本來就對朝廷不滿,人心思亂,而三桂的誘惑,助長了其部屬與清朝的離心力,反滿的民族情緒頓時高漲。三桂指示已入川的大將王屏藩和吳之茂由漢中出隴西應援,到處散佈委以官職的文劄,地方武裝及回、蒙古等少數民族都紛紛響應,接踵而起。三桂叛後一年還平靜的西北地區,迅速陷入大動亂之中。

  在這種形勢下,輔臣已經身不由己。他是個精細的人,凡事都看得明白。儘管朝廷對他表示出了高姿態,聖祖做出非常友好的表示,並保證他本人和家屬的生命與地位不受絲毫侵犯,可他仍然疑慮重重,總擔心此系朝廷的權宜之計,誰能肯定朝廷於事後不追究往事!特別是莫洛身為朝廷滿族重臣,聖祖的心腹,能說就讓他白白死掉嗎?不管怎麼說,輔臣是不能逃脫責任的。擔心、後怕,使輔臣無意回歸清朝,他把朝廷的招撫置之腦後,決心鋌而走險!

  王輔臣抗拒清兵,依附于三桂,在陝甘地區展開了軍事行動。他先說降秦州副將陳善,以秦州城(甘肅天水)叛降。輔臣由略陽移至秦州,並毀掉陝甘兩省邊界的鳳縣(今鳳縣西南)偏橋,派其部將王好文率眾把守棧道,清兵糧道不通,所運之糧不得運送。入守鳳縣的清兵以糧竭突圍而走。【《清聖祖實錄》,卷53,2頁。】輔臣則留兵守秦州,自率舊部歸平涼。

  聖祖得知王輔臣安然回平涼,清兵糧道被斷,很生氣,下詔斥責「定西大將軍」董鄂等人:你們到了西安,沒有隨經略莫洛取道秦州,卻經由棧道繞路而進,托故馬瘦,竟駐漢中,致使寧羌兵變;王輔臣回秦州時,你們又不跟蹤追擊,急忙回漢中,及至保寧清兵撤回,你們又僅留將軍席卜臣守漢中,自統大軍回了西安。已提醒你們,棧道險要,卻不多留兵防守,竟讓叛軍據守,致使廣元、朝天關等處又被叛軍佔領。這都是董鄂等人「退縮遲延」造成的,理應解除職務。但目前正臨大敵之時,仍令董鄂平定秦州、平涼等地。【《清聖祖實錄》,卷53,2~3頁。】

  聖祖的部署及其戰略戰術,還不能馬上奏效,陝甘叛亂在迅速蔓延,擴大,清兵步步退卻。由於餉道被切斷,清軍被迫退回西安。漢中、興安等重鎮已被三桂將王屏藩等佔據。輔臣向各地發出信函和任命文件,約會起兵。固原道(今寧夏固原)陳彭受巡撫之職,定邊(陝西定邊)副將朱龍受任為招撫總兵,還有鞏昌(甘肅隴西)遊擊袁承梁以城叛,副將江有倉、參將潘瑀策動階州(甘肅武都)、文縣(甘肅今仍名)、洮州(甘肅臨潭東)、岷州(甘肅岷縣)叛變;臨洮(今仍名)守備魯文耀叛;尤其是甘肅省城蘭州被遊擊董正巳策反,巡撫所屬弁卒作亂,佔據全城。【《逆臣傳·王輔臣傳》,卷2,13~14頁。】

  據甘肅提督張勇得到的可靠情報,甘肅方面最先跟三桂、輔臣通款謀反的,就是董正巳。他差心腹先去秦州,跟知州巴三綱通信。其後,守備吳承印又串聯魯文耀、馬洪,各與輔臣聯絡,表示願同時起兵。蘭州城千總杜士黃,充當馬洪、吳承印的內應,煽動甘肅巡撫所屬各軍官和士卒,密謀起事。秦州知州巴三綱派其弟巴五秘密來蘭州,與任職布政司的筆帖式本家人巴錫謀劃,白天在董正巳家,晚上居於巴錫家,逐個作巡撫所屬遊擊、守備各軍官的策反工作。

  二月五日,輔臣部向蘭州進攻,董正巳等乘機奪占了全城,清巡撫華善逃出城,奔涼州去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三藩檔案》,「張勇密題」,案字713號;參見《清聖祖實錄》,卷53,8頁。】蘭州「外控西垂,內接臨(洮)、鞏(昌),為秦中要區」【《平定三逆方略》,卷12。】。此城一失,西北震動,許多城鎮或叛或陷,還有一些城鎮與鄉村,被當地武裝所把持。如三水、溶化、白水、浦城、韓城諸縣,「土寇蜂起,掠劫鄉村」【《清聖祖實錄》,卷53,11頁。】,局勢混亂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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