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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明季北略》,卷20,369~370頁;參見《流寇志》,卷11,176頁。其他各書所記,僅個別文字有差異,內容相同。又,三桂寫此信時間,史籍多不載,有的記載含混或不確。如《國榷》,卷100、《平寇志》,卷10均載三桂寫信為三月二十九日,而載吳襄致三桂的信為三月二十七日(乙卯)。父子來往通信僅兩日之隔,計北京至山海關為七百里,當時無論如何兩天不能往返。故三桂絕父之信當在拒降襲山海關之後,即《明季北略》所記,應是四月四日寫信,四日(丙寅)自成得信,一怒而興兵致討。此說近似。】

  吳三桂的這封信,明裡是針對父親,實則也是針對李自成、牛金星等農民軍領袖而寫的。他直斥父親隱忍偷生投降,對他訓以非義,斷然表示拒絕,並宣佈自寫信之日即與父親斷絕關係,即使李自成將父親置於油鍋或菜板之上,他也毫不動心,義無反顧。這封信不僅與父訣別,而且也是同農民軍的徹底決裂。三桂是在感情激動的情況下傾注了他的全部心聲,悲壯慷慨,氣衝霄漢,讀來有撼人心肺的氣勢。

  四月六日,李自成剛剛得到他的使臣被三桂處死的消息,十分震驚,轉而大怒,餘怒未息,九日又得三桂絕父的信,當即「徘惶失據」【《國榷》,卷100,6065頁。】。他感到事態嚴重,便責備劉宗敏不該拷掠吳襄,為了補救失誤,悄悄地把他從獄中放出來,還宴請他,「厚加撫慰」,以示籠絡。【《甲申傳信錄》,卷8,140頁;吳偉業:《鹿樵紀聞》,「西平乞師」,卷下,216頁。】但為時已晚,連回旋的餘地也沒有了。這時,不斷傳來吳三桂募兵備戰「討賊」的消息。李自成別無選擇,招降不成,只有興兵致討。

  十、關鍵選擇

  吳三桂斬殺李自成使臣,與父訣別,從而徹底斷絕了同農民軍的討價還價,公開宣佈「討賊」,向各處散發告示,寫道:

  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地方總兵官平西伯吳示:為複大仇,殲大寇,以奠神京,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弑,亙古奇殃;劇寇披昌,往代未有,凡屬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殞心!今義兵不日來京,爾紳衿百姓,須各穿縞素,協力會剿,所過地方,俱接應糧草,務期罄搗巢穴,纖介無遺。庶使克復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明季北略》,卷20,374頁。】

  這篇告示已表明他與農民軍為敵的原則立場,使自己陷於孤立,腹背受敵;西有李自成的農民軍威脅,關外之東有清軍壓境。雖說三桂及其所部遼兵善戰,畢竟力量不足,無法抗拒來自兩個方面的攻擊。此時,他又一次面臨著十分困難的選擇,既然投向農民軍這條路已堵死,剩下的選擇是否投向清朝。他在同農民軍徹底決裂時,尚未想到投清,而是自任「討賊」之責,以報君父之仇。他在山海關「傳檄遠近」,號召和動員人們同他一起對抗農民軍。他召集潰散的士兵及唐通的部分降兵,約二萬人【《三垣筆紀》,232頁,載三桂「募兵7千」;《甲申傳信錄》,卷8,114頁,載三桂「共收兵1800人」。《庭聞錄》,卷1,載三桂收潰卒,降唐通兵「約2萬人」,加上原兵馬3萬,合為5萬。】,加上原有的三萬人,總計五萬餘人。

  顯而易見,只憑這些兵力,仍然無法同久經戰陣的農民大軍相抵抗。三桂充分地估計到李自成不會放過他,遲早會來攻關的,他很憂慮雙方力量懸殊,「眾寡不敵」【《庭聞錄》,卷1。】。他幾經與諸將官討論對策。有人提出「借兵」之策:「莫若請北兵(即清兵)進關,共殲『李賊』,事成則重酬之。」【向三桂進「請兵」之策者,多不見載史籍,如《甲申傳信錄》,卷8,144頁則道其姓名為部將胡守亮;《平吳錄》另載此策為部將方光琛所提。又據三桂說:文官童達行也是當時的核心人物之一。見《明清史料》甲編第2本,131頁。】三桂極欲自存,報仇心切,除此。別無良策。後來,他曾回憶:當時「正值闖賊構亂,召衛神京,計不能兩全,乃乞師本朝,以雪君父大仇」【《平西王吳三桂傳》】。這是吳三桂的自飾之詞。實際上他是在報君父仇的旗號掩飾下,為了一己之私,轉而乞請清兵。

  吳三桂從一度短暫的降李迅速轉向請清兵,這是他的人生道路的一大轉機。促使他根本轉變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報復農民軍對他的家庭的觸犯,陳圓圓被劫,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內在的思想因素。長期以來,人們對此因素不予重視,往往批判封建史家誇大其詞,誤把一個女人被劫當成三桂投降清朝的主因。固然封建史家不能正確解釋歷史,而今反其道而論之,亦不見得是歷史唯物主義。對於一個人來說,客觀環境、本人出身、家庭狀況等諸種情況從來就是決定他(她)的政治思想傾向的基本因素。人是有血有肉、賦予感情的具體人,性格、品行、某個時候的感情、心理狀態無不對其行為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人的一喜一怒,一動一靜,都可能改變某種既定的行為。尤其在大事臨身的緊要關頭,這種情緒無不起著某種哪怕是微弱的制約作用。

  吳三桂處在選擇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他的心情既複雜而又動盪不定。心理上的,感情上的,性格上的因素都在影響著他作出選擇。如果說三桂置國亡家破、父親遭難于不顧,卻為了一個女人而變臉,顯然是不正確的。然而,在他本來心非所願地投向李自成時,驟然得知自己所愛為劉宗敏劫奪,感情上不能不受到猛烈刺傷,深感蒙受恥辱,由感情上的創傷進而激成暴怒,一變而為復仇心理。如他所說:「大丈夫在世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面目立於世上!」就是他這種心理的真實寫照。於是,一瞬之間,政治態度驟變。這就是說。陳圓圓被劫一事在他的感情上起了催化、激憤的作用。

  吳梅村《圓圓曲》說他「衝冠一怒為紅顏」,是諷刺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投了清朝。但這句話卻點明了此事對三桂感情的刺激之大。無須解釋,劉宗敏劫陳圓圓只能激起三桂對農民軍的仇恨,而仇恨一經產生,便無法再彌合他與農民軍之間的感情聯繫。反過來說,劉宗敏為了佔有一個女人,不惜拷掠吳襄,而完全不顧及三桂,這不是自壞大事嗎?陳圓圓與三桂對農民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所以,劉宗敏佔有圓圓,不能說只是一個女人的問題,恰恰相反,它是一個重大的政策與策略的原則問題。李自成、劉宗敏因小失大,最終把三桂推向了清朝一邊,不是很可悲嗎?參見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寫道:劉宗敏「把吳三桂的父親吳襄綁了來,追求三桂的愛姬陳圓圓」。劉「雖然得到了陳圓圓,而終於把吳三桂逼反了」。此事「關係實在是並非淺鮮」。此論甚確。這千古遺恨,又能怨誰?

  吳三桂決定向清朝乞師,是在形勢日益緊張,深感危機的情況下作出的。清朝能否同意出兵,在吳三桂看來,確有相當把握。首先,清朝與農民軍各有著根本不同的利益,清朝不會願意看到一個農民政權成為他的新對手;同樣,農民軍也不會容忍關外的清朝覬覦它的利益。三桂利用清兵打農民軍,就成為可能。其次,三桂的親屬如哥哥和姨夫、他的舅父祖大壽一家及他的好友張存仁、洪承疇等都已降清,他們肯定會勸說清朝君臣同意出兵。再次,清朝已屢次向他發出過招降的信息,對他抱有好感,他自信自己在危難之時,清朝也會積極考慮給予幫助。退一步說,即使這些情況都不存在,三桂也只有冒險一試了。

  三桂命書吏起草了一封自清朝攝政王多爾袞請兵的信,全文如下:

  三桂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負之身荷遼東總兵重任。王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義,交不越境,是以未敢通名,人臣之誼,諒王亦知之。

  今我國以寧遠右偏孤立之故,令三桂棄寧遠而鎮山海,思欲堅守東陲而鞏固京師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闕,以彼狗偷烏合之眾,何能成事!但京城人心不固,奸黨開門納款,先帝不幸,九廟灰燼。今賊首僭稱尊號,擄掠婦女財帛,罪惡已極,誠赤眉、綠林、黃巢、(安)祿山之流,天人共憤,眾志已離,其敗可立而待也。我國積德累仁,謳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晉文公、漢光武之中興者,容或有之;遠近已起義兵,羽檄交馳,山左江北,密如星布。

  三桂受國厚恩,憫斯民之罹難,拒守邊門,欲興師問罪,以慰人心。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國與北朝通好二百餘年,今無故而遭國難,北朝應惻然念之,而亂臣賊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鋤暴剪惡,大順也;拯順扶顛,大義也;出民水火,大仁也;興滅繼絕,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況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勝數,義兵一至,皆為王有,此又大利也。王以蓋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會,誠難再得之時也。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直入中協、西協,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者,豈惟財帛?將裂地以酬,不敢食言。本宜上疏于北朝皇帝,但未悉北朝之禮,不敢輕瀆聖聰,乞王轉奏。【《清世祖實錄》,卷4,13~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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