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二二


  治喪之後,吳三桂將山海關交唐通守禦,自率所部進京謁見李自成。約四月初,軍至永平(河北盧龍縣),「大張告示:本鎮率所部朝見新主,所過秋毫無犯,爾民不必驚恐」【《吳三桂紀略》】。四日,抵永平西沙河驛,遇到從北京逃出的家人,三桂詢問父親的情況,家人稟告:父親已被捕。三桂沒有在意,說:「此脅我降耳,何患!」又問到他的愛妾陳圓圓,家人以實相告:陳圓圓已被李自成的大將劉宗敏掠去【《庭聞錄》,卷1,「乞師逐寇」。】。與此同時,三桂派往北京密探其父消息的人也報告說,父親正在被拷追贓。據《遼東海州衛生員張世珩塘報》,說農民軍在北京提拿大批勳戚文武大臣,拷掠追銀,吳襄也在其中,「拷打要銀,止湊銀五千兩,已交入」。還有吳襄打發旗鼓傅海山,秘密出京,「將京中一應大事」,向三桂「一一訴稟」,並說:「吳老總兵已受闖賊刑法將死。」三桂聽了這些情況,「不勝發豎」【趙士錦:《甲申紀事》附錄。】,尤其是陳圓圓被掠,對他刺激更大,深感奇恥大辱,好像挖了他的心頭肉,不由勃然變色,怒氣衝衝,咬牙切齒地說:「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見人耶!」【《庭聞錄》,卷1。】他不假思索,當即下令停止前進,揮師返山海關,一改「秋毫無犯」的保證,一路「縱掠」,直奔山海關而來……正是:

  慟哭六軍俱縞素,
  衝冠一怒為紅顏。(吳梅村:《圓圓曲》)

  吳襄被捕,圓圓被掠,這都是事實。此事還須從頭說起。李自成率農民軍一進入北京,就採取一項重大行動,即對京中各級官吏實行追贓派餉,予以無情地打擊。從三月二十日開始,至二十五、二十六日,農民軍「遍街提士大夫」【《三垣筆記附識中》,230頁。】,以大冊登記姓名,每一百人為一組,由八名騎兵武裝押送到各營拘禁,從早到晚,「冤號之聲不絕於耳」【《甲申核真略》,23頁。】。追贓助餉,是從翰林官開始的。當三月二十三日,李自成發現一翰林家藏巨金時,便下了一道命令:無論新舊翰林官,每人派餉銀萬兩以上。其後,明官吏「被刑拷」,追贓銀,向農民軍助餉,即由此而起。【《甲申核真略》,22頁。】二十七日,向「京中各官」派餉,規定:不論起用或不起用的官,皆派餉,其中起用的,派餉數目少些,不被用的官,攤派的數目多,敢說一句「不辦」的話,立即用夾棍嚴刑拷追。自劉宗敏寓所以下,各處兵營、勳戚名官之家,甚至在路旁街邊,「人人皆得用刑,處處皆可用刑」。派餉的具體數目,按等追繳:中堂官即原明首輔、大學士一級的官,須出白銀十萬兩,各部院、京堂、錦衣官為七萬或五萬、三萬,科道吏部官為五萬、三萬,翰林官多則為三萬、二萬,少則為一萬,各部屬員以下的,均以千計。至於皇室勳戚之家「無定數,人財兩盡而已。」

  至四月一日,追贓刑拷擴大化,「各處搜求漸宏,販鬻之家稍有貲產,則逮而夾之,老稚冤號,徹于衢路。」據親眼目睹的楊士聰說:劉宗敏所居府第有三個大院,每院落被夾的有百餘人。這三百余人中,縉紳占十分之一二,絕大部分是史館辦事、衛幕雜流、指揮千百戶、各衙門辦事人員,及各部書辦等基層小官。他們被夾,有哀號的,有不能哀號的,「慘狀不忍見聞」。凡已被夾死,然後用繩子拽出去,「不啻千餘」。上述三百人尚未被夾死【《甲申核真略》,30頁。參見《明季北略》,卷20,355頁。】。「夾棍」,這是一種很殘酷的刑法,它是農民軍進京後新造的,夾棍皆有棱,且用鐵釘相連,用此棍夾人,「無不骨碎立死」。京中原明朝各官凡受此刑者,很少有活命的。【《甲申核真略》,22頁、25頁、26頁。】

  吳襄自為禦營提督,自然不能倖免。李自成為了要挾三桂就範,是把吳襄一家作為人質收系的。他們被拘禁于劉宗敏寓所,也同樣受刑追贓。當時劉宗敏負責追贓,大部分明官都被拘禁於他的寓所。對吳襄拷掠的說法不一,有的說,「其父(吳襄)為賊刑掠且甚」【《甲申傳信錄》,卷8,「借兵復仇」。;有的說他被「拷掠甚酷」【《三垣筆記附識中》,232頁。】;甚至還有的說「已受闖賊刑法將死」;有的說他「被獲將夾,複宥而宴之」【《甲申核真略》,29頁。】。關於追餉數目,也有種種說法,一說向吳襄「索餉二十萬」張怡:《溲聞續筆》,卷1。】,一說他被拷打,只湊了五千兩白銀,交給了農民軍,而索餉確定額數不得其詳。如此等等。考之史實,吳襄被捕已無疑問。又據三桂派往京中密探消息的人證實,他的父親被刑拷,追贓銀;再有吳襄密派旗鼓官傅海山向三桂密報他「受闖賊刑法將死」。可以肯定,這些當事人所報不無誇大成分,就基本方面,當屬事實。這就是說,吳襄受刑追贓,同樣是沒有疑問的。但從吳襄及其家屬既無生命之危,也沒有致殘來判斷,可知吳氏一家受刑不重,派餉數目也不大。當李自成需要利用吳襄勸降三桂時,就把吳襄釋放,甚至宴請他,也是可信的。吳襄深知自己「終不免,遺人貽書於子(三桂)」【《甲申核真略》,29頁。】。明裡「遺書」招降,暗中「遺書」三桂速來「救父」。

  劉宗敏逮捕和拷打吳襄,除了追贓,還勒令他交出陳圓圓。搜求美女,這在農民軍中已不是個別事例。農民軍進入北京,一方面大肆追餉,一方面也搶劫美婦豔女為妾,極盡享樂之事。身為農民領袖的李自成在這方面起了帶頭作用。他一進北京,就住到皇宮,「即喚娼婦小唱梨園數十人入內」【趙士錦:《甲申紀事》】,將宮中掌書宮女杜氏、陳氏、竇氏、張氏佔有,而竇氏尤受寵愛,號曰「竇妃」。他還把宮女集中起來,分賜給隨來諸將,每將各三十人,如牛金星、宋獻策等要人都各得數人。【《小腆紀年附考》,卷4。參見《明季北略》,卷20,348頁;《國榷》,卷100等書。】他批准將戚畹家婦女分給各隊營長,按冊配給,不拘老少,有子女的也一併隨養,有的得到一個年少而貌美的,就興高采烈地抱到馬上;有的得到年齡大或相貌醜的,也無可奈何。【《甲申紀事》,參見《甲申核真略》,33頁。】

  農民軍的領袖們自李自成而下,一進入繁華大都市,便追求享樂。李自成入居皇宮,各將帥則「分居百官第」,如劉宗敏占都督田弘遇府第,李過占都督袁祐府第,谷可成占萬駙馬府,田見秀據曹駙馬府,李岩占嘉定伯府等等。「其餘多踞富民巨室」,有的甚至還「占其妻子」【《平寇志》,卷9,207頁。】,「子女玉帛盡供其用」【《李闖小史》,卷4,123頁。】。劉宗敏掠婦女尤甚。他佔據皇親田弘遇府第,《甲申紀事》的作者明工部主事趙士錦被拘于劉宗敏宅,據他親見,三月二十日農民軍進京的第二天,他在劉宗敏的宅前,看見一位長得漂亮、衣著豔麗的少婦,同數十名女人隨之而進入劉宅,這些女人都是田弘遇家的媳婦。

  她們中除了被劉宗敏佔有的,其他都被營隊長及其部屬分占。有的明官為逃脫助餉、保全身家性命,竟以贈送美女來收買農民軍領導人或下屬將領。如明禮部侍郎楊汝成被夾一天,獻出美婢、玉杯、金壺等物,送給農民軍一名小軍官王旗鼓,便被釋放。【《流寇志》,卷11,75頁;參見《明季北略》,卷20,355頁。】這說明追贓者受贓,已亂了紀律。著名的耶穌會士湯若望曾被引見「二王爺」劉宗敏。他在第一個室間內看見明朝許多高級官員正在受刑拷問。劉宗敏見他來時,「登時就把屋內正在獻技之女優、女伶驅至屋外」【楊丙辰譯、魏特著:《湯若望傳》,第7章。】。李自成、劉宗敏、牛金星等領導人尚且如此,其部下所為亦可想而知。農民軍剛進北京城時,紀律尚好,但很快就變得敗壞,往往到夜間,「兵丁斬門而入,掠金銀奴女,民始苦之」【《甲申紀事》】

  陳圓圓之美,京中盡人皆知。劉宗敏據田弘遇宅,當然不能放過她,必搜求而後已。田弘遇下江南時,同時以重金買來陳圓圓、楊宛、顧壽等名妓。劉宗敏一入田宅,就把她們挾為己有。楊宛曾對人言:她與圓圓同時被宗敏所執。楊宛不甘心,化裝成乞丐,攜帶田家幼女離京南下。到了南京近郊,遭到強盜污辱,抗拒不從而被殺害。【朱彝尊:《靜志居詩話》】陳圓圓、顧壽也與男優「私約」潛逃,但事行不密敗露,劉宗敏大怒,將七名男優抓回一併處死,但顧壽已逃,劉宗敏沒有抓到【陳濟生:《再生紀略》】,而陳圓圓「為劉宗敏所挾去,不知所往」【全祖望:《鮚埼亭集外編》,卷29。史傳陳圓圓為李自成擄去,誤。又,近世有否認劉宗敏掠圓圓之說,亦誤。參見陳生璽:《陳圓圓事蹟考》,載《南開史學》1981年,第2期。】。吳梅村《圓圓曲》:「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恰是形象地道出了陳圓圓被劫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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