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八


  崇禎正計無所出時,忽然將三桂的父親吳襄調京候用。吳襄得旨,於十七年正月初,即攜帶家眷進京。表面看,是因為「秦寇勢迫,調襄入京協守」【錢士馨:《甲申傳信錄》,卷8,139頁。】。實際上還有更深的一層原因。在調吳襄進京之前,他作為「廢將」已退休在家,閒居數年,連「俸廩」也給取消了。崇禎十六年十一月,經薊遼總督王永吉代為請求,崇禎批准「給吳襄俸廩」【《崇禎長編》,卷1,34頁。】。這次把吳襄調進京,授予提督禦營的要職,顯然是重用。崇禎看得明白,吳三桂手握重兵,關外防務全依賴此人,為籠絡他,不能不重用其父。三桂的親屬故舊多已降清,也難保三桂不受其誘勸,隨時可能被招降。崇禎把其父及家屬升調北京供職,實則也有拘為人質之深意,以此來穩住和牽制三桂,絕其降清之念。應該說,崇禎的這一策略,對三桂至少在心理上能產生某種影響。

  崇禎調吳襄進京,無補於大局的好轉。相反,整個局勢繼續迅速敗壞下去。崇禎和他的大臣們已苦於拿不出一項切實可行的對策,每天君臣問答,章疏不少,議論紛紛,不過是坐而論道,紙上談兵,各持己見,相互扯皮,敷衍塞責。其中,有個官左中允的李明睿秘密提出:「惟有南遷,可緩目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都城南遷,事關國家根本,崇禎雖早有此意,又擔心遭群臣反對。及至徵求大臣們的意見,果持異議,也就不了了之。【《流寇志》,卷9,136頁、141頁。】這時,崇禎便想到可否調守邊將士進關防堵農民起義軍。他一想到此事也難,說:「此時兵在關門,大將俱在各邊,調遣甚難,奈何?」李明睿表示:「關門兵不可盡撤,各邊大將不可輕調。」他建議就近京八府處招募兵員。然而,在「府庫殫竭」的情況下,招募又談何容易!【《流寇志》,卷9,137頁。】

  招兵困難重重,而現有的明兵在各個戰場上幾乎都不是農民軍的對手,敗報不斷從前線傳來,使崇禎日益陷入絕望之中。他反復思量,誰能擔任抵禦農民軍的重任。於是,他猛然想起了吳三桂,年輕有為,身任邊疆要職已多年,積有實戰經驗,若將此人調來,一定不會辜負他的委任。崇禎的想法,不失為一個補救措施。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十九日,正式提出這個想法,向大臣們徵詢意見。誰也不否認吳三桂在當時總兵這一層高級將領中享有頗高的聲望,人們皆稱「三桂敢戰」,他所率領的遼兵號為關門「勁旅」。【《綏寇紀略補遺》(上),33頁。】

  調他進關征剿農民軍,應當承認,他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此事本來是不會有爭議的。但是,與崇禎的願望相反,圍繞調三桂一事,卻又引出了一場紛爭。崇禎這個人,虛榮心很強,總怕大臣們揭短,特別是出了問題時,他會把責任一股腦兒都推到辦事大臣的身上。為了保全個人的尊嚴,不惜陷人於死。他妄殺兵部尚書陳新甲即是一例。在明兵被農民軍打得丟盔卸甲時,他曾打算與清兵議和,以便騰出力量對付農民軍。此事只有他與兵部尚書陳新甲知道,崇禎特囑他秘密進行,惟恐大臣們知道要受到攻擊。豈料陳新甲做事疏忽,明跟清議和的事很快張揚出去。大臣們以跟「虜」談和為恥,群起而攻擊陳新甲,紛紛質詢是否有此事?如有,就是「陳新甲主和辱國」【[明]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上》,「崇禎」,191頁,中華書局,1982年版。】。崇禎很惱火,嚴厲指責新甲,而新甲不服,不但不認錯,還自以為有功。崇禎怒不可遏,批准把他處死。【《明史·陳新甲傳》,卷257,6639頁。】可憐的陳新甲竟做了崇禎的替罪羊。這是崇禎十五年的事,人們記憶猶新。

  目前,在調三桂進關的問題上,他又耍此手段。他很清楚,把三桂及其精兵調進關,也就等於把寧遠放棄給清兵,他怕落個不戰而棄祖宗土地的罪名,企圖把「棄地」的責任推諉給諸臣共同承擔。他委婉地說,此次只調三桂和五千精兵,關外「余兵尚多」,尚可維持局面,但又說:「此等重大軍機應行與否,原應先生每(們)主持擔任,未可推諉,延緩誤事。」【蔣德璟:《愨書》,卷11。轉引自顧城《明末農民戰爭史》。下同。】崇禎一席話,就把這樣的大事輕輕推給了諸臣,讓他們承擔「棄地」的後果責任。

  調三桂所部,關係寧遠是否放棄,直接涉及國家安危。崇禎當斷不斷,卻有意推卸責任。諸臣多久歷朝廷,深知崇禎的心術,誰肯自取殺身之禍!他們便唱高調來應付,巧妙地把責任再推給崇禎。首輔陳演冠冕堂皇地聲稱:「一寸山河一寸金,錦州告急,寧(遠)兵萬不可調。」寸土也不能丟棄,表示不同意撤寧遠。【[明]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中》,219頁,中華書局,1982年版。參見孫承澤:《春明夢餘錄》,卷24,「聞警求去」。轉引自《明末農民戰爭史》,《明史·陳演傳》,卷253,6547頁;《庭聞錄》,卷1,2頁。】他也明白,維護而不是丟棄國家土地到任何時候也不致有罪。因此,他明裡稱讚崇禎的主意可取,暗裡又婉轉塞責。如他說:「第關(山海關)寧(遠)迫切神京,所系尤重。三桂兵五千為奴(指清兵)所畏,不獨寧遠恃之,關門亦恃之。雖緩急未必能相救,而有精兵在彼,人心自壯。倘一旦調去,其餘皆分守各城堡之兵,未必可用也。」如「萬一差錯,臣等之肉其足食乎?此真安危大機,臣等促膝密商,意皆如此,實未敢輕議也」。最後,他誠惶誠恐地表示:「臣等迂愚無當,誠不敢以封疆嘗試,伏乞聖裁。」

  剛提升為兵部尚書的張縉彥一句話點中要害:「三桂之調不調,視寧遠之棄不棄,兩言而決耳。」可是他並沒有「決」出個所以然來,崇禎無法,不得不說出他的決定:「收守關(山海關)之效,成蕩寇之功,雖屬下策,誠亦不得已之思。」【以上見蔣德璟:《愨書》,卷11;參見《庭聞錄》,卷1,2頁。】崇禎做出了決定,陳演仍不肯承擔責任,又召集閣臣們會議,浮議一通,不敢說真話,有主張不可調的,有持兩可的,有主張南遷的,意見歧出,莫衷一是,不過敷衍崇禎的諭旨而已。陳演故意拖延,繼續把責任下推:「請行督、撫、鎮再議寧遠棄後,關(山海關)門作何守法?軍民作何安頓?急欲完其不敢任之局也。」問題又返回到崇禎手裡,他無可奈何,只得又下達諭旨:「差官前去,及取回奏。」【《春明夢餘錄》,卷24。】形勢變得越來越緊迫,刻不容緩,崇禎和他的大臣們毫無責任感,上下推諉,直把責任推給了在外各督撫,等把他們的意見收攏上來,又要誤去多少時間!這豈不是誤了國家大事!

  一晃二十多天過去了,調三桂的事還沒定下來。而農民軍已于二月八日攻下山西首府太原。消息傳來,「京師為之震動」。邊鎮各督撫得到徵求撤寧遠意見的諭旨,也在慎重考慮。薊遼總督王永吉抓住楊鶚的胳膊,歎了口氣說:「上(崇禎)倚吾薊門一旅,今所調習整練者幾何?而可以禦賊計,莫若搬關外四城而守關。召吳帥三桂之兵亟入,以衛京師。都下公卿莫肯先發,吾兩人於責無所諉,其何可以不請!」楊鶚說:「對!」極表贊成,就以兩人的名義寫給崇禎一份奏疏,建議請撤關外四城。【《綏寇紀略補遺》(上),36頁。】《三垣筆記》載2月8日王承吉上疏撤寧遠。他們認為,「前後屯失守,寧遠孤懸二百裡外,四面阻敵,防禦極難,且寇氛日迫,三輔震驚,宜撤寧遠,令吳三桂統邊兵守山海關,即京師有警,關門之援可旦夕而至也。」【《庭聞錄》,卷1,1頁。參見《明季北略》,卷20,368頁。】他們指出:「不獨寧遠軍民欲入關內以圖存,即山海軍民,亦欲借寧遠兵力以自助。請敕鎮臣吳三桂料理。」【《三垣筆記附識中》,219頁。】

  崇禎將王永吉的奏疏出示給閣臣陳演、魏澡德等人。陳演、魏澡德驚疑,不敢表示意見,卻又提出:此議應徵求各撫鎮將的意見後再定奪。他們私下竊議:「上有急,故行其計,即事定以『棄地』殺我輩,且奈何?」一語道破了崇禎為人猜忌之深,難怪陳、魏等大臣如此膽怯。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爭辯說:「此何時而可顧後患!」【《綏寇紀略補遺》(上),36頁。參見《明史·吳麟征傳》,卷266,6858頁。】他表示完全同意王永吉的建議。崇禎徵詢陳、魏意見不得結果,又在德政殿召集科道九卿諸臣會議,討論撤寧遠的事。在眾多臣僚中,只有大學士范景文、倪元路、朱元俊等少數幾個人支持王永吉的意見,而吳麟征辯論尤為激烈。他說:「寧遠當徙與否,該撫鎮當於皇上密議之,而輔樞二臣與皇上密議之,委之盈庭,誰執其咎?然臣請任少咎矣。嗟乎,自有封疆之難,死法死敵者比比,而朝廷曾不之惜,則夫裹革沙場、橫屍西市者,皆齎志而未瞑目者也。寧遠一鎮(指三桂)一撫,皆當今人傑,臣有三思,不覺汗淚俱下。」【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中》,2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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