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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皇后受寵若驚:「都說皇上心腸如鐵,其實是五分俠骨、五分柔腸,一張鐵面、一片熱心!皇上,臣妾這些年對您照顧得也不好,沒盡到賢妻良母的責任哪!特別是對幾個兒子,教育得不怎麼樣,老大老二都犯了罪過,老三王安又是那麼個二百五,弱智!只有老四王臨還爭口氣,有點兒王家後代的意思……」

  王莽心說,對了,他是爭氣,都跟他爹爭上了!

  可考慮到皇后已是病入膏盲,不忍心讓她失望,就打岔:「王臨這小子,有日于沒進宮來伺候你了吧?也不知道盡瞎忙什麼,連孝道都忙忘了……」

  「沒忘,沒忘!臨兒孝順著哪!這不,今兒早上特地差人送來封信,說是給臣妾請安,臣妾還沒來得及讓原碧給念呢,正好皇上來了,臣妾就請皇上念念吧!」

  王皇后哆哆嗦嗦,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冊簡書,王莽不看則已,一看,敢情是一個「黑手黨暗殺計劃」!

  王皇后眼瞎,耳朵可靈,聽出王莽渾身戰抖,還自作聰明:「皇上,這孩子孝順吧!臣妾聽出來了,您都感動得直哆嗦!其實親兒子寫信,問候問候就得了,幹嘛用那麼感人的詞兒,那得費多少腦細胞哇……」

  王莽暴怒:「感人個屁!這小子是要弑父弑君!這都是你這個瞎了眼的教出來的好兒子!你說!你說!予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們了,至於要下這樣的狠手!予現在真是孤家寡人了啊,連親生兒子也想謀害予!你成天就知道在後宮裡躺著,也不知道替予分分憂!男主外、女主內,皇后的職責你說你履行了哪條?滾!你們都滾!留下予一個,去對付匈奴,去對付赤眉,去對付所有反對予的人!」

  這通火,發了足有兩個時辰,太監宮女們全嚇傻了,最後有一膽兒大的,湊過來跪下:「皇上!您息怒吧,皇后已經沒法兒聽您聖訓了,怹都涼透啦!」

  跟死人還治什麼氣呀?王莽沒轍,吩咐按皇后的禮節給瞎老婆治喪,還親自找出了個「孝睦」的美溢給她。墳地選在了渭陵長壽園西邊,挨著王政君的,好替王莽照應姑媽。

  孝子王臨,就沒讓他出席葬禮。王莽在忙活完孝睦皇后的喪事之後,忘不了那個謀殺計劃,讓人把原碧抓起來,嚴刑拷打,終於交待了通姦、謀殺等犯罪事實,那幾個奉命辦案的,還以為會因此升官發財,沒想到王莽伯張揚出去有損皇帝的光輝形象,派人殺了辦案的司命、從事,用的還是當年處置董賢的舊招兒,屍首就地埋在了監獄裡,害得他們的家屬貼了幾百份尋人啟事,很是花了點兒廣告費。

  主犯王臨當然沒什麼好果子吃,一杯毒酒,沒弄死老爹,倒被老爹派人送來,一滴不剩地要他全灌到自己的肚子裡去。王臨也是擰到家了,偏不喝毒酒,拔出寶劍抹了脖子。

  王臨本來以為白衣會的星象會應在老爹身上,沒想到自己卻成了會議主角兒之一。

  劉愔一看陰謀全部敗露,沒說的,夫唱婦隨,也奔鬼門關去吧!不去也不成,皇上已經對她娘家爹國師公劉歆說得沒法兒再明白了:「王臨哪兒懂什麼星象?星象學是你們劉家的祖傳!要不是劉愔,予的兒子哪兒會走到這一步?」

  就在這個月,王莽剩下的那個傻兒子新仙王王安也病死了,一就事兒還死了個孫子功明公王壽,這倒真是白衣會,喪事大集合!

  劉愔因為賣弄自己星象學的造詣,招來殺身之禍,這個教訓多沉痛,足夠給別人敲響警鐘的了。可是居然有人還不怕死,還要搞那套東西。魏成郡有個叫李焉的大尹,指不定是哪根筋不對付了,找了個算卦的江湖騙子叫王況的,鼓搗出一套讖書:「孝文皇帝發怒了,在九泉之下招兵買馬,往北方通告匈奴,往南方通告越人,還有當年跟翟義一起起事的劉信,沒死,就在江中,他要報復冤仇,要恢復祖宗的基業,沒幾年就要捲土重來!江湖上也有大盜,自稱為樊王,可姓是劉姓,千萬人成群結隊,不受招安和赦免,要動搖西都長安、東都洛陽,十一年肯定發起總攻,那時候,主宰刑殺和戰爭的太白星會大放異彩,當值的歲星木星也會貫入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這都是老天爺的號令哪!」

  王況弄完讖書,還不滿足:「這玩意兒篇幅太短,只能算小品,沒法兒顯示山人通天徹地的能耐!李大人,乾脆,咱再來個大手筆,把王莽所有的大臣,他們的吉凶禍福跟應驗的日子,全給推算出來,彙編出十多萬字,稿費不是還能多點兒呢嘛!」

  這部彙編長了點兒,李焉找了十幾個下屬分頭抄寫,其中有一個抄著抄著害怕了:「這不是要謀反嘛!我可不能幹!掙不了幾個謄寫勞務費,回頭再把小命兒搭上,那才不值當呢!我不能跟李大人比,那算卦的說了,李跟『徵』讀音相近,都是『一七轍』的,『徵』聲屬火,屬火的就是火德漢朝輔佐!我又不姓李,跟著瞎嚷什麼亂!乾脆,我去告發吧,弄不好還能長一級工資!」

  王莽正愁找不著對象發洩一肚子無名火呢,有人還敢往槍口上撞,不整他到死那算對不起他!當時就派了使者把李焉、王況就地正法,搜出來一大堆讖書,當作反面教材:「這種胡言亂語也敢拿來跟予的天命對抗!噢,姓李的就能成事?那要是姓『外』的豈不要翻天?真是狗戴嚼子——胡勒!」

  話是那麼說,可王莽自己也是個迷信透頂的主兒,想來想去不放心:「沒準兒這小子說的有道理呢?讖緯這東西深奧著呢,沒個十年八年研究生畢業,伯是吃不透精神!小心沒大差,他不是說姓李的要在荊楚一帶興起嗎?于手下也有姓李的,就讓他到那兒去彈壓,說不定這麼一來,瞎貓碰上死耗子,變不利為有利呢!」

  當時就任命侍中掌牧大夫李婪為大將軍、揚州牧,賜名叫「李聖」,主管荊楚一帶的行政事務和軍事行動。幸虧李焉已經死了,要不指不定怎麼懊喪呢:「噢,合著我費半天勁白忙啦?全便宜李愛那小子啦!」

  李聖揣了任命書上任一走,王莽想起來了:「前些日子王匡跟廉丹要往東方去討伐,讓幾檔子喪事給耽擱了,如今聽說赤眉軍越鬧越厲害,居然把太師的屬官羲仲景尚都給殺了!看來,不派點兒精兵強將是鎮不住他們了,來呀,挑個黃道吉日,予要親自在東門外為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送行!」

  黃道吉日倒是沒挑錯,可忘了看天氣預報了,大軍出征那天,正趕上下大雨,把將士的戰袍給澆了個精濕冰涼。

  王莽端起酒爵,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一個勁兒助壯行呢,邊兒上有個看熱鬧的老頭兒嘀嘀咕咕:「送什麼行?送葬呢吧?出征趕上下雨,古書上有講,這叫『泣軍』,是老天爺為這幫送死鬼傷心呢!」

  王匡、廉丹心裡挺硌硬,端著酒沒心思喝。

  王莽也聽見了,看那老頭兒比自己歲數還大,忍了忍,沒拿他怎麼著,可是道理得說清楚:「哼!這位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古書上是有『泣軍』一說,可您記錯了,出征遇見小雨,衣服不濕,那才叫『泣軍』,是凶兆,可今兒這雨有多大?嘩嘩的,降雨量得有四十毫米!這是古書上說的『潤兵』,又叫『灑兵』,是大吉大利的祥兆!懂不懂您就胡說八道?這不是亂予的軍心嘛!」

  也搭上王莽今兒個心情好,這老頭兒才算撿了條命,臊眉搭眼地回去查書,果然是王莽說的對,大雨為潤兵,老頭兒下決心要配副老花鏡,免得以後再跌份兒。

  擱下這位眼神兒不濟用錯了典故的老頭兒不提,太師王匡仗著一股子能睡涼炕的火力,領著十余萬精銳部隊一直殺奔袞州,也就是如今山東西南部跟河南東部。

  王莽留了個心眼兒,怕這麼大張撻伐引起誤解,在發兵的文告裡耍了點兒小花招兒:「大旱、蝗災、霜災不斷發生,饑荒接踵而來,百姓生活困難,到處流浪,今年春天尤為厲害,予悲傷之至!現特派東嶽大師待進褒新侯開放東方各處糧倉,太師公不順路的地方,則由大夫、謁者代行開倉放糧的職責,以求保全善良的百姓。放完糧,順便跟大使五威司命、右大司馬、更始將軍、平均侯廉丹前往袞州,鎮撫新屬官吏和人民,青州、徐州那邊殘餘的盜賊,也一就手兒給打掃打掃,以求安定億萬人民……」

  瞧瞧王莽多會做人!明明是東征,還要拉過「賑濟災民」的幌子,他這點心眼兒,合著全用在這兒了!

  太師王匡充分理解了皇上的用意,開什麼倉啊,殺一個亂民不就能為國家省不少糧食嘛!再加上小子讓十幾萬虎狼之師給撐得胡說八道,真以為大軍所指無往不勝了,一路上大開殺戒,也不分什麼「盜賊」,什麼「良民」,瞅著不順眼的就開刀!更始將軍廉丹也不甘落後,比著賽地跟太師王匡叫勁,直殺得屍骨堆山、血流成河!把東部地區的老百姓恨得直咬牙,編了首歌謠來「歌頌」他們:「寧肯遇著赤眉軍,也別撞上太師兵!太師兵馬倒還小可,更始將軍快刀子殺我!」

  到了冬天,東征的「英雄」已經殺到了山東東平的無鹽縣,一場惡戰,把佔據縣城起兵造反的索盧恢等人打垮了,光首級就砍了一萬多顆。王莽大喜,特別派遣中郎將前去勞軍,慰問團扭著秧歌,把皇上的親筆慰問信跟晉升兩人為公爵的嘉獎令一塊兒扭到了王、廉的大營。

  王匡被慶功酒弄得頭重腳輕,讓秧歌隊弄得眼花繚亂,正在這時,小校來報:「太師公!赤眉軍別部校尉董憲,率兵數萬在梁郡活動,意圖不明!」

  王匡正在琢磨秧歌隊員怎麼都是倆腦袋呢,董憲來掃他的興,當然不樂意:「討厭!早不來晚不來,等我琢磨透倆腦袋是怎麼回事再來好不好!行了,你們也彆扭了,大夥兒上馬,殺奔梁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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