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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單于聽懂了,操著舌頭板子不打彎兒的漢話:「不用再講了,我的明白,大大的明白!你們的皇帝,換了,換了原來的打死馬。暗汗拱,沒關係,我們匈奴也是這樣,經常換,輪流坐莊,麻將牌的一樣!」

  高高興興接過新朝特製的印章,跟那幾車金銀珠寶:「嗯,者個耗!新底,瞟涼!者雞車東戲,庚耗!對樂,窩往樂謝恩樂,匈奴單于多謝大新幌低樂!」

  王駿沒想到會這麼順當,看來銀彈外交就是管用!想起那顆漢朝發的舊印還在單于身上掛著,怎麼也得帶回去覆命啊!就讓翻譯上去索要。

  單于無所謂,一抬胳膊:「久栽窩底胳肢窩裡,呢自雞賴拿!」

  翻譯剛要伸手,匈奴有高人:「等等!大王,新印刻的是什麼,大王還沒看過,舊的不能給。」

  單于就把胳膊給放下了:「王將軍,先不忙,你們這麼老遠來了,先嘗嘗我們的手抓羊肉和奶茶,再喝它幾桶酒!」

  王駿六位被請進了大蒙古包似的「穹廬」,坐定了,心裡卻不踏實,趁著還沒喝糊塗,先得把正事兒辦嘍。

  他攔住舉杯祝詞的單于:「單于,我們哪兒當得起您的祝福哇!您要是真想讓我們多福多壽,就請交回那顆舊印,我們好回去覆命。」

  「好辦好辦!」單于想我留這麼顆舊印有什麼用?拿就拿去吧!於是他又一抬胳膊,讓王駿「自雞拿」。

  還是那位高人,又一攔:「大王,還是先看看新印到底怎麼刻的再交舊印不遲!」

  單于煩了:「新印舊印不都是一樣嘛!還能有什麼變化不成?交了交了!」

  自個兒解了緩帶,捧到王駿面前:「拿好了,收起來,窩問喝酒!」

  賓主喝了個亂七八糟,直到半夜才盡歡而散。

  王駿六人跌跌撞撞回到宿營地,乘著酒興,聊起了白天的事:「幾位!今兒這形勢大夥兒留神了沒有?那位高人到底是誰?三番兩次攔著單于?」

  「您問他呀,那是姑夕侯,叫什麼蘇,好像不是匈奴人,小鼻子小眼兒,倒象咱中原人。」

  右帥陳饒一聽,趕緊提醒大家:「幾位,可別馬虎!今兒這個什麼蘇,好幾次讓單于看新印印文,單于是沒當回事。這要醒過味兒來,一看印文,准得把子!」

  其他幾位不同意:「看就看唄,那又能怎麼樣?」

  「哥兒幾個,你們是真喝醉啦?新印刻的什麼你們不知道哇?『新匈奴單于章』!你們再看看舊印是怎麼刻的!『匈奴單幹璽』!你們念過書吧?璽和章差著多少你們不會不知道!再說舊印沒刻『漢』字兒,那是默認匈奴相對獨立于中原的地位,新印上可不同,明明白白有咱大新的國號!單于是個粗人,不理會這些文字遊戲,可那個挺像中原人的什麼蘇,可不是好糊弄的,沒準兒死乞白賴非讓單于看,這一看,再由他一揭穿,麻煩可就大了!單于准得來要這顆舊印,那可不是一兩句話就搪塞得過去的!咱要是沒要下這顆舊印,那倒兩說著,可既然到了咱們手裡,再讓單于要回去,這個跟頭可就栽到家了!這叫有辱使命,回去還想立功?作夢吧!依著我陳饒的愚見,不如乾脆把舊印給它砸碎嘍,免得留著是個禍害!」

  「不行吧?舊印還得帶回京師呢,出來時候皇上交待過的

  王駿跟其他四帥還在猶豫,陳饒老家是河北,燕人,果敢剽悍,也不徵求大家意見了,掄起斧子就砸,一邊砸一邊還發狠:「我讓你要!我讓你要!我怕什麼!皇帝怪罪下來,有我陳饒擔待!」

  王駿跪在王莽面前,一五一十把經過說完,膽戰心涼:「皇上,這都是陳饒自作主張幹的,沒臣什麼事!」

  王莽眯著眼睛叫陳饒:「陳饒,王駿將軍所說可否屬實?」

  陳饒還是那副二杆子樣,滿不在乎:「皇上,是這麼回事!要殺要剮,您就看著辦吧!」

  王莽擺擺手:「先不忙,先不忙!予倒想知道,那匈奴單于就這麼善罷甘休了?沒找你什麼麻煩?」

  「哪能就這麼算完?皇上,您想匈奴單于是什麼人物,那也是威鎮大漠的一條漢子!第二天就派右骨古候叫什麼『當』的上門討債,死乞白賴,非要要回那顆『匈奴單于璽』不可!那意思,不給他還真不打算讓臣等活著回來呢!」

  王莽來了精神,挪了一下屁股,身子往前傾著:「那舊印不是讓你給砸碎了麼?你拿什麼還他?」

  陳饒脖子一便,眼珠一瞪:「還他?美死他!臣把前朝那堆破爛兒往他面前一亮,當當當,慷慨激昂來了一通演講,當時他就沒詞兒了!」

  「哦,陳饒,陳將軍,陳愛卿,你是怎樣說的?」

  「臣當時說:『大新朝奉天承運,四夷歸服!大新天子代漢而立,乃是真命天子!汝蕞爾小邦,不思膺服天命,反泥於蝸角蠅頭之小利,耿耿於索取廢漢故印,豈不謬哉!廢漢已是昨日黃花,它頒的故印,也已被我陳曉代天毀之,如今是要印沒有,要命一條!你回去轉告你們單于,讓他好好保護『新匈奴單于章』,老老實實順應天命!」』

  王莽興奮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好!說得好!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才是揚我大新國威!陳愛卿,你這件事辦得太對了!王駿,這一段你為什麼沒彙報?」

  王駿嚇得直哆嗦:「誰,誰也沒想到皇上會得意陳饒的二杆子行為啊!」

  王莽逡視四周:「二杆子?這是忠勇的二杆子!大新就需要這樣的二杆子!哼,對四方外族光講溫良恭儉讓行嗎?不給他們點兒硬的楞的不要命的,他們不知道鍋是鐵打的!於宣佈!任命大新忠勇的二杆子陳饒為大將軍,封為子爵,他為大新以威立德,就叫威德子吧!」

  這算破格提拔,因為王莽這次獎勵頒佈符命的功臣,基本是按職務來的,五威將封為於爵,五威帥封為男爵,陳饒是五威右帥,按理應當封男爵,不是因為他二杆子精神強,哪能獲此殊榮?

  王駿心裡不服,給陳饒上眼藥兒:「皇上,匈奴單于不答應,派他的兄弟、右賢王帶著馬、牛跟到了長安,說是入朝謝恩,可卻一個勁兒地要那塊舊印呢!」

  王莽一拍椅子背兒:「不給不給!用得著威德子那句話了,要印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讓他帶著兵來!反了他了!」

  王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被大漢族主義沖昏了頭腦,用二杆子精神挑起了一場長達數年的邊境戰爭。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自夏、商、周、春秋戰國以來,以華夏為主體的中華民族的各民族之間,就通過經濟、文化的不斷交流而同化和融合。到漢朝建國以後,春秋戰國時代曾活躍于中原地區的許多少數民族都融進了華夏族。知道咱們中華民族歷史的人都明白,中華民族有著巨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儘管在秦和西漢前期,虎踞中原的中央政權都與周邊少數民族、特別是與匈奴發生過極其激烈的戰爭,但是,各族人民和平交往的美好的願望,以及經濟文比的強大紐帶還是使各兄弟民族走到和平相處、互通有無、共同發展的道路上來了。

  由於漢武帝時期對匈奴的武裝鬥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漢昭帝恢復了「和親」政策,漢匈之間出現了「城關不閉、牛馬蔽野、邊境晏然」的和平景象。而隨著張騫的兩次出使西域,著名的絲綢之路更是不僅加強著漢族與西域各少數民族的友好往來,也向歐亞各國人民傳播著文化和友誼。東北、西南諸少數民族與中央政府、與華夏族的關係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所有的這些,都為各民族經濟文比的發展、邊疆地區的開發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也促進了中華民族的鞏固、擴大和發展。

  但是,這一切,都在王莽民族自大狂心理的驅使之下,被破壞得蕩然無存了。

  匈奴單于囊知牙斯一看名賢王去長安要單于璽不成。心頭火起,馬背上民族的豪氣大發,就在邊境上挑了幾個郡縣,搞了點小小的摩擦,殺了點兒人,搶了點兒東西,想給王莽施加點兒壓力。

  這倒正好遞給了王莽一個絕好的藉口。王莽這陣兒可不象從前了,龍椅那玩意兒哪是人坐的?您只要往那上一坐,阿諛奉承就成了家常便飯,歌功頌德就成了休閒娛樂,至於什麼民間疾苦,可就全都拜拜了。每天就在這種氛圍中生活,人的思想能不起變化?何況王莽這人,三十年來位置是越來越高,脾氣也越來越大,原先的優點、長處一天少似一天,那些個臭毛病反而擋不住地往出蹦,其中最要命的,就是那個「狂妄自大」。您想,甭管真的假的,他有著那麼高貴的血統,有著那麼明確的天命,有著那麼崇高的德行,有著那麼顯赫的權力,臣僚們還都一個勁兒地報喜不報憂,都說大新天子萬民擁戴,他不狂誰狂?

  他這一狂不要緊,就忘了自個兒姓什麼了,忘了跟匈奴這兄弟之邦幾十年的和平共處是怎麼來的了,以為仗著大新朝的無比強盛,就可以奴役一個民族而不受懲罰。

  大新天子看著邊關快馬送來的緊急軍情,龍顏震怒,扯著嗓子大喝:「立國將軍何在?」

  立國將軍孫建出班跪倒,恭聆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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