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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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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上大概以為娶了媳婦兒就外大人,底氣挺壯:「安邦治國有什麼難的!不就是畫個圈兒、寫個『可』嘛!」 「敢情是看人家養孩子自個兒不費勁!畫圈兒是不難,長個腦袋就能畫,可是皇上別忘了,大漢朝裡裡外外多少事兒都得決策,你知道哪件該畫哪件不該畫?」 「哼!他安漢公也不是單槍匹馬包打天下,有三公、四輔、九卿、百官,編制十幾萬人呢,他們難道就一點兒也不幫襯幫襯?有了這十幾萬人,朕照樣把國家大事料理得頭頭是道!」 王太后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打住吧皇上!十幾萬人是不假,可有幾個聽您皇上的?扒拉人頭算一算,那都是閻錫山的隊伍!別的個說,光這次打報告為安漢公請封的,就有八千多口子!這叫什麼?這叫群眾威信!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安漢公就憑著這撥人,想登上九五之尊也不是難事兒!也就是我們王家,幾代人為國盡忠,沒人往那上頭想,你還不說好好攏絡攏絡,真要逼急嘍,我看你是憑文還是憑武,去懾住局勢?」 小皇上啞巴了,吭吃半天,擠出一句話來:「那到底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跟你商量也沒用!來人,火速召太師孔光進宮,薑還是老的辣!」 太師孔光顛兒顛兒趕來,怎麼來怎麼去聽太后一說,他樂了:「嗐!火急火燎把老臣召來,就這檔子事啊?小菜兒一碟兒呀!咱們這麼著,安漢公退還封賞的請求呢,也別不答應,是也別全答應,弄個折衷方案。您聽我給您算一算,王安、王臨親自接受了褒新、賞都兩侯的印緩,這事兒不能更改,已經通告上天了嘛!黃郵聚、召陵縣、新野縣的田畝提供的經濟收入雖說是多了點兒,全歸安漢公一個人,其實也算不了什麼,既然安漢公想用自我克制來促成國家的教化,那就先允許他退還,以後找機會再說。至於宰衡的官位,跟他說明白,是責任而不是虛榮,不過是給安漢公肩膀上再加點兒份量,讓他多操心多受累,好及時實現政治清明、社會安定的目標,況且又不能世襲,他還擔心什麼?追加的彩禮錢,是尊敬皇后的表示,又不是給安漢公本人的,談不上受不受、退不退,功顯君的封邑,止於本身,不予推恩,褒新、賞都兩國的封邑才合三千戶,並不算多。您把道理跟安漢公講明白了,臣以為他不會不理解。」 「這個方案按說也將就過得去,可是,朕擔心安漢公連這一步也不肯退讓。卿也許還不知道,每回朝廷給他加封賞,他總是痛哭流涕叩頭堅辭,這次更厲害,他已經打了報告,看那意思,如果不答應他退還封賞的請求,他就撂挑子不幹了。朕正拿不定主意.是權且聽從他的推辭,好為大漢留住架海金梁、擎天玉柱呢,還是堅持貫徹對他的封賞,明知道封賞完了他就退休也不管不顧?」 王太后愁眉緊鎖,小皇上幸災樂禍。 孔光失儀大叫起來.因為他說出了能夠解開太后心裡愁疙瘩的法子:「安漢公是唯恐天下人懷疑他的忠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沒錯,老臣以為,他這就是下得不能再下的下策!可是以安漢公的聰明睿智,他居然會忽略了一條:忠臣有時候也得委屈一下自己的操守,假如這種操守影響了大局,比如像這次朝廷封賞個人受不受封賞事小,君主信賞必罰的原則可是頂頂重要的!安漢公既然是忠臣,那就得認了,寧可讓別人去說三道四,也要維護這條原則,您就這麼說,拿個『忠』字一壓他,看他還好意思再推辭!當然,搞就搞得像模像樣,您可以派大司徒、大司空拿著使節、捧著制書,命令他迅速上朝辦公。另外,還得絕戶點兒,嚴令尚書,不得再接受安漢公推辭封賞的奏章——讓他沒地兒說理去!」 其實王莽的心事孔光只猜對了一部分。那天上殿受策之前,王莽就準備好了推辭來著。一方面確實是為著他忠臣的操守,另一方面,王莽更看中的還是實際權力,光是金錢、土地等等物質上的優惠,對他這個一向不太注重享受的人來講沒有太大的誘惑力。他信奉一條準則,人生在世,就要幹出一番書業來。既然現在命運把他推到了大漢的政治舞臺上,甭管白臉紅臉,唱就唱出個碰頭好來!可「宰衡」名義上雖說是在三公之上,看那樣子卻只是個榮譽性的職務,要不怎麼連個印信都沒有? 至於策命典禮上小皇帝的不滿情緒,王莽並不是沒瞧出來,但他表示理解,畢竟自己殺了人家兩個舅舅,想不讓人家記恨也不可能。不過,他認為,自己的舉動是出自公心,沒有半點兒見不得人的,為了大漢國統,他不也逼死了領頭鬧事的親生兒子嗎?這一片良苦用心,他相信幼主長大之後是會體諒的,他王莽還不是為著漢家天下? 趕到大司徒、大司空兩位大人當真持節承制代表太后詔令王莽出來辦公的時候,王莽決定把事情說清楚,著重點當然放在宰衡的實際權力上:「臣王莽在元壽二年(公元前1年)六月戊午日那個發生突然變故的夜晚,以新都候的身份被引進未央宮,三天后庚申日受任大司馬,忝列三公之位,元始元年(公元元年)正月兩辰日受任太傅,被賜予安漢公的稱號,充數四輔之職,今年(元始四年,即公元4年)四月甲子日又受任宰衡,位列上公。王莽俯伏考慮,爵位是新都侯,稱號是安漢公,官職是宰衡、太傅、大司馬,可說是爵位顯赫、稱號崇高、官職重要。一個人承受了五項殊榮,的確不是我這個鄙陋的人所配承當的呢!據查,元始三年全國的收成已經恢復正常,形勢是不錯的,也是應該好好抓抓官吏隊伍的建設,把職官配置齊全。《谷梁傳》裡說得好:『天子之宰,通于四海』,依臣的膚淺理解,宰衡的官位應當是把匡正百官、平治全國作為職責的。這樣重要的官職,居然會沒有印信,怎麼去履行職責?發個文件都沒章子好蓋!這就叫有其名而無其實。當然嘍,臣王莽才疏學淺,本無兼任這麼多官職的能力,現在聖明的朝廷既然錯誤地任用了王莽,怎麼也得給我創造點兒工作條件吧?要求也不高,請命令禦史刻制宰衡印章,就刻這麼八個字:『宰衡太博大司馬印』,應當不算什麼難事兒吧?刻製成了,授給臣王莽,王莽立馬上交太傅和大司馬的印章!」 才這麼個要求?王太后高興壞了:「畫圈兒畫圈兒!禦史趕快加班兒,好好刻制宰衡太博大司馬的金印,刻好之後,還要仿照相國的規格配上綠色兒的綬帶由朕親手授予安漢公!」 第二十二章 托古改制 宰衡的金印到了王莽手裡,可不是拿來撐門面的,四十九歲的王莽,持胳膊挽袖子,準備轟轟烈烈大幹一場了。 這年是漢平帝元始四年(公元4年)。 王莽既然把周公當成了偶像,在考慮朝政大事的時候,理所當然地要效仿當年周公的所作所為。 王莽認真回憶著年輕時學過的有關周公的知識,想來想去,他明白了,周公之所以能夠成為一代大宰,垂範千古,不僅在於他曾經手持大斧,協助武王攻破殷都、滅了紂王,也不僅在於他曾經不顧流言蜚語,毅然誅殺流放了同胞兄弟管叔、蔡叔。王莽認為,周公最偉大的功績,還是在於他用了七年的時間,訂立了一整套政治制度,成為周朝八百年的立國之本。連孔聖人在慨歎春秋年間禮崩樂壞,政治上一團糟的時候,不也無限憧憬地讚美周公訂立的西周禮制,說:「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於是,王莽打算學著周公的樣兒,制訂一套詳盡完善的禮樂制度。 典章制度,是由劉歆主管著的。王莽自然要把劉歆請過來,商量商量怎麼個弄法,才能仿照西周鬱鬱乎文哉的禮樂制度,弄出一套美侖美奐的東西來。 劉歆立功心切,早就憋足勁了,如今有這機會,怎能辜負領導的信任? 「安漢公,劉秀冒昧進言,這件事在劉秀腦子裡轉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秀琢磨著,要確立能跟周禮相媲美的典章制度,先得從理論上搞清楚,什麼是周朝古制,畢竟年頭大遠了,當中又讓五霸、七雄、秦始皇一幫子人攪和得可以,到現在,不好好考證考證,誰還能說得清周朝禮制的來龍去脈、子午卯酉?」 「嗯,這點我王莽也想到了,咱們太學目前只開了五經這五門課程,十二家學說,每家學說有博士一人,這是遠遠不夠的!我打算增設一門《樂經》,使成為六經,同時增加博士名額,每一經各設五位博士,五六三十位,專門研究古代經典,從中發現歷史的閃光點。另外,在全國範圍內徵求精通一經並教授弟子十一人以上的學者,以及藏有散失的《禮經》、古文《尚書》、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兵法、《史籀篇》文字,或者通曉這些文獻意義的人,讓他們到公車衙門集合,有一份熱發一份光嘛!不光這些人,全國各地,凡是具有卓越才能的讀書人,都讓他們到首都來,好吃好喝好待承,讓他們充分闡述各自的見解,並且著專人記錄在案,以便訂正多年來流傳於世的錯誤學說,統一各種學術分歧。當然嘍,估計這麼一來,公車衙門的接待能力怕是抵擋不住,大漢人才濟濟,怎麼也得有萬兒八千的,吃、住都成問題。不過,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可不能摳摳搜搜的!我已經下了決心,趁著這兩年年成不錯,國庫裡還有點子積蓄,豁出去了,在太學建築一萬間學生宿舍,一來安頓各地赴京的士人,二來也好改善改善太學生們的居住條件……」 劉歆雖為漢室宗親,卻也是讀書人出身,對滿腹經綸卻又陋巷簞食的現象深有感觸,王莽的決定使他異常激動,也忘了先說朝廷規定的那個什麼「冒昧進言」了:「您這可是積了大德啦安漢公!這要是真能兌現,劉秀敢說,全國士子都得沖北燒高香!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就差念「阿彌陀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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