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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這會兒那幫搓麻、泡妞、唱卡拉的哥兒幾個也全趕到,四馬攢蹄兒,把呂寬弄成了大肉粽子。

  「哥兒幾個,悠著點兒,我是大舅爺!」

  「大舅爺?我他媽還是你姥姥呢?哥兒幾個,這小子往咱大門上潑血、撒尿、還充他媽大舅爺,這不是作死嗎?走,送他去見安漢公!」

  推推搡搡,去見王莽。

  呂寬酒勁兒還沒過去,仗著自己跟王莽是姻親,一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牛樣兒:「親家爹!您怎麼養了這麼幫飯桶?連大舅老爺都認不出來了,這不糟蹋糧食嘛!」

  王莽已經聽了門吏的彙報,氣正不打一處來,呂寬還敢這麼猖,王莽火大了:「呂寬!少跟老夫套近乎!快快從實招認,夤夜塗抺穢血於我府門,是何居心?」

  「親家爹!這哪是塗抹呀,黑燈瞎火的,潑上就完,哪兒有功夫塗抹?您當我是搞裝修的哪?至於居心倒沒有,剛在您大少爺家裡吃了點兒豬心……」

  王莽已有七八分明白:「哼,老夫早就料定,此事必與那個不爭氣的小畜生有關……」

  「親家爹,你口下積德!我妹夫要是小畜生,那您不成老畜生啦?其實他也是好心,怕衛家的人、伯皇上跟您積怨,這才出了這麼個損招兒。您要是不樂意,天亮嘍我找幾個打工仔給您清洗乾淨,不就半盆豬血半盆狗血嘛,您至於生這麼大氣!您歇著,我這就去找人,回見你了,有工夫咱們爺兒倆喝兩盅!」

  王莽差點兒沒把桌子拍碎嘍:「狗才!」

  「罵他呢罵他呢,大舅老爺我屬豬,王宇才屬狗呢……」

  「豬狗不食的肮髒東西!」

  「得,還是饒上了。罵就罵吧,反正是您的親兒子讓幹的,您還能把他怎麼樣?您又能把我大舅老爺怎麼樣?也就是罵兩聲,解解恨罷了。」

  王莽可真不是罵兩聲就能解恨的主兒,王宇這麼幹,已經干擾了他的政治方略,親兒子怎麼樣?照樣抓起來,先蹲兩天號子再說!

  才蹲了半天,王宇就抗不住了,一向養尊處優,哪遭過這個罪?

  「我招我招我全招!主謀是我跟老師吳章,同謀有中山國的衛寶、衛玄,朝裡也有同黨,敬武公主、梁王劉立,還有我六叔公紅陽侯王立、三叔公王譚的兒子平阿侯王仁,一串兒一串兒的,大舅哥呂寬也在其內……」

  王宇有個私心,心說我供出這麼些同夥,有漢氏宗親的公主、諸侯王,也有老爺子的親叔跟堂弟,有道是法不責眾,一馬虎不就混過去了嘛。

  沒想到,這一下倒讓王莽不敢忽視問題的嚴重性了,一杯毒酒,先鴆殺了世子王宇,兒媳婦呂焉有孕在身,先行關押,生完孩子也予處死。然後,奏明太后,派使臣分赴各地,立等著散武公主、梁王劉立、紅陽侯王立、平阿侯王仁一個個自行了斷—一給他們點兒面子。衛寶、衛雲一家老小無一倖免,連當上了中山王劉成都王后的衛寶的女兒也遭了池魚之殃,被免去後位,發配到合浦采珍珠去了。中山孝王後衛氏老太太算是法外施恩,到底是皇上的親娘,王莽沒敢嚴辦。至於吳章、呂寬這些碎催、幫喘、雞頭、魚刺兒,雖說首惡心辦.可脅從也得問,全都流放的流放,是殺頭的殺頭,永世不得翻身了。

  全國震動。

  當然有許多人對王莽的舉動很不理解,議論紛紛。

  王莽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別讓人誤解他王莽是為了自己的政治企圖而不擇手段,甚至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於是他步履蹣跚,謁見太后王政君。

  「太后,臣死罪死罪!臣子王宇,被奸人貽誤,散佈流言迷惑了不少人,犯下了如同當年管叔、蔡叔一樣的禍國大罪,臣不敢因為他是親生兒子就隱瞞他的罪行,已經誅殺掉了。至於臣本身,也應當因此而受貶責,請太后詔示。」

  人都殺了,王政君也不能說什麼,看著王莽痛苦的樣子,還得寬慰幾句:「安漢公大義滅親,這是德追古人的佳話呀!當初唐堯有丹朱、周文王有管叔蔡叔那樣的不肖之子,他們都是最高尚的聖人了,也免不了家門不幸,您不必為此而深切自責!其實您已經不讓古人了,您居於周公一樣的職位,輔佐象周成王一樣的幼主,也象周公懲罰管、蔡一樣,不因愛親生兒子而妨害國家正統,朕很贊許您的做法!您別太內疚了!對了,前幾天大司徒的屬官司直陳崇有一道奏章送上來,朕正讓公卿們討論,安漢公既然來了,您也看看吧!」

  陳崇的奏章,洋洋灑灑一千九百二十一個字,引經據典,狠狠地歌功頌德了王莽一番。王莽接過來,越看,臉皮越燒得慌:「臣,臣哪有這麼好?愧煞人也,愧煞人也!再說陳崇這人,王莽知道,辦事倒挺幹練的,但筆頭的功夫絕沒有這麼出色,這篇奏章,怕不是出自陳崇之手。」

  王政君笑著點點頭:「聯也看出來了,後來一問,他才說了實話,敢情是張敞的孫子張竦捉刀代筆,替他擬的稿兒。不過,甭管是誰寫的,以朕看來,倒也描出了安漢公您的七八分模樣——當然免不了有些拔高,這也在情理之中。您既然不好意思看完,就讓內傳念念怎麼樣?」

  「別,千萬別!這麼一來,豈不讓臣無地自容了?」

  王政君不理他,叫來內侍。

  說是一千九百二十一個字,那是文言文。要翻成咱們現代漢語,可就多多了,可是筆者想,這篇專為王莽歌功頌德的奏章,雖然長了點兒,也有點兒文飾,但對於瞭解王莽,瞭解王莽那時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還是有用的,咱們豁出去耗點兒時間,坐在長樂宮裡,嗑著瓜子、叼著煙捲,只當聽一回報告。

  內待清了清嗓子,開始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臣陳崇私下注意到,安漢公初踏政界,正是社會風氣崇尚奢華的時候,他受到太后和皇帝優待骨肉至親的恩寵,沾著伯父叔父們尊榮顯赫的光彩,金錢多,權勢大,沒人能夠違反地的意志。可是他卻降低身份,實行仁愛,克制私心,遵行禮制,抵禦世風,矯正陋俗,堅定不移地特立獨行。穿粗衣、吃劣食、乘陋車、駕駑馬,配偶沒有兩個,在家裡孝敬尊長、友愛兄弟,沒人不知道。他不追求名利,樂於遵守聖賢之道,溫和賢良,謙恭地對待士人,對發達前的老朋友常施恩惠,對老師、朋友非常忠厚。孔子說:『什麼都趕不上貧窮而快樂、富有而愛好禮節』,這說的就是安漢公啊!

  「等到擔任了侍中,原定陵侯浮於長犯了大逆罪。安漢公不敢照顧私親,建議給予懲罰。周公懲罰管叔、蔡叔,季子毒死叔牙,安漢公也是這樣啊!」

  「因此孝成皇帝才任命安漢公為大司馬,把國家命脈委託給他。孝哀皇帝即位,高昌侯董宏追求名位,迎合上面的意圖,製造兩個皇位系統,是安漢公親自彈劾他,明確了大是大非。安漢公指出,定陶太后不應當在皇太后的篷帳裡落坐,從而申明了朝廷的尊卑體制。《詩經》裡說:『軟的也不欺負,硬的也不害怕,不侮辱弱者,不懼讓強者』,這說的不正是安漢公嗎?」

  「安漢公深懷謙讓的態度,打心眼兒裡要讓出大司馬的職位。定陶博大後打算建立超越本份的稱號.可又顧忌安漢公的鐵面無私,而奸巧偽詐的朱博之流,也對安漢公彈劾淳于長、董宏的勁頭耿耿於懷,上上下下一拍即合.串通一氣,製造流言蜚語,要盡了陰謀詭計,終於搞成了『帝太太後』之類的篡竊的名號。他們排斥驅逐仁人賢士,殺戮傷害宗室外戚,安漢公因而遭受了跟伍子胥、屈原相類似的誹謗,遠離朝廷,去到封國。這時朝廷政治混亂,法制敗壞,危亡的災禍,有如一髮千鈞。《詩經》說:『賢人逃走,諸侯邦國困苦』,說的就是這檔子事呀!

  「這個時候,皇宮裡沒有皇位繼承人,董賢據於高位,掌握大權,傅家有女兒作內應,他們自知得罪了天下官民,又跟中山王結下仇怨,必須結成統一戰線,從共同的憂慮出發,同心合力、堅定不移,假託遺詔,不停運用賞罰大權,首先除掉心腹大患,迅速引用依附他們的人,於是藉口中山馮太后曾經謀反,來阻止中山小王入京繼位,同時征立另外的皇族遠親,狼子野心,何其毒也!幸虧安漢公及時入朝,驅逐了董賢和他的黨羽。當時,安漢公運用獨到的明見,奮發一往無前的神威,張目揚眉,露出嚴厲的面色,振奮剛強勇猛的氣勢,趁著他們的陣腳還沒有穩固、陰謀還沒發動.就把他們摧毀了。象霹雷響起,像弩機扳動,敵人受到致命的打擊,就是有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來不及還擊,就是有樗裡子那樣的智囊也沒辦法預測,就是鬼穀子那樣的高人也沒法子應付!董賢只有喪魂落魄,自殺完事。人們都沒有轉身,日影都沒有稍稍移動,天下就豁然廓清,成了太平世界。不是太后陛下沒人能夠起用安漢公,不是安漢公沒人能夠枚平這場災難。《詩經》說:『統帥尚父姜子牙,是這樣威武,輔佐著武王』,孔子說:「當機立斷才能成功』,這說的也是安漢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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