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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別擠啦!我是安漢公……」

  才說了半截兒,怎麼那麼靈,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了。

  有不少老百姓,壓根兒就沒見過王莽,後頭的,離得又遠,再加上讓冷風颼颼了半天,都迎風流淚了,哪兒就辨出真假了?

  這群人先是靜了一小會兒,馬上就一個傳一個:「列位,別吵吵了,偉大的安漢公來了!」

  一刹時,有作揖的,有鞠躬的,有拱手的,有請安的,有幾個離侍從官近點兒的,甚至擠了過來,張著雙臂,要行那剛從西域傳來的擁抱禮。

  侍從官亂出一頭汗:「誰呀誰呀!誰是安漢公?我是安漢公的侍從官!」

  「撲哧!」人們一下子泄了氣,沮喪的心情比風還快,頓時彌漫了宮門廣場。

  侍從官高喝:「快閃開!瞧你們這個亂勁兒,還有個秩序沒有?真是!快趕上自由市場了!」

  這時,一個儒生長衫擺擺地晃了過來:「侍從官閣下!您也別忒瞧不起我問這幫人!您以為我們這是吃飽了撐的哪?實話告訴您,我們也是為了大漢千秋大業,才上這兒喝西北風來的!」

  「喲喲喲,喲!」

  侍從官嘴撇成個瓢:「一幫烏合之眾,一幫布衣白了!你們能有什麼大事?還千秋大業哪?整個一個添亂!我告訴你們,趕緊.找沒蒼蠅地兒落會兒,耽誤了國家大事,一個個都把你們逮捕法辦!」

  那儒生也做得可以:「逮捕法辦?監獄是你們家開的?有道是,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就您這副德行,也好意思說是偉大安漢公的侍從官?您也配給安漢公當勤務?列位,這小子別是冒牌兒貨吧?安漢公是甚等樣人.那是謙恭有禮、禮賢下士的領導哇,怎麼會有這種作威作福、狗仗人勢的下屬?」

  「對對對!眼下穿著官衣兒不辦人事兒的有的是,誰知道這小子是哪道縫裡供出來的!」

  侍從官真火了,一把薅住儒生的脖領子:「你敢聚眾鬧事,污辱朝廷命官!我,我,我抽你丫的!」

  大巴掌一舉,瞄準了儒生那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腮幫子。

  眼看儒生就要口吐蓮花.就聽一聲沉喝:「放肆!還不住手!」

  王莽在車上等得著急,過來問個究竟,正趕上及時出聲制止,才避免了一幕小小的流血事件。

  詩從官剛要向主人訴委屈,王莽兩眼凝光:「別說了,我全看見了!」

  扭過臉,王莽向大家致歉:「列位!我王莽冶下不嚴,這狗才冒犯列位,還望到位海涵!」

  「什麼?您就是安漢公?向安漢公學習!向安漢公致敬!」

  那儒生顧不得摩挲平熨被侍從官的魔爪揉搓皺巴的衣領,舉著沒有縛雞之力的小細胳膊,領呼起口號來。

  王莽一擺手:「先別著急學習、致敬,列位倒是說說,大冷大兒的,列位在這兒呆著幹什麼?要是對我王莽有什麼批評有什麼指教,也請不要客氣,當面說出來,我這兒洗耳恭聽呢!」

  那儒生看來是個群眾代表,他嗽嗽嗓子:「安漢公,對您,我們只有一條意見!」

  「哦?真有意見?好哇!呢。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學生姓張名竦,是……」

  「張娕?令祖父是不是孝宣皇帝時擔過太中大夫、山陽太守、膠東相、京兆尹.以為婦畫眉聞名於世的張敞張子高?」

  「哎喲安漢公!我們家這點子事敢情您全知道!沒錯沒錯,學生先祖父正是您說的那位家庭美容師!畫眉毛那是一絕,可惜到我這兒失傳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遺憾的,家祖考畫眉的技藝雖未傳下,學生倒是繼承了您老人家的錦繡文章,一根如椽巨筆,不描婦人之眉.卻要寫盡天下英雄行藏呢!」

  王莽下巴頦兒往回一縮.低頭注視張竦:「好一個寫盡天下英雄行藏,有志向啊!哎,剛才先生說對王莽有一條意見,但不知王莽何事做錯,惹得先生與列位一齊不快?」

  詩從官這會比想逮住機會咬張竦一口,惡狠狠吡牙咧嘴:「說!說得不對還得揍你!」

  王莽怒叱:「我的事全讓你們這幫蠢才難弄砸了!你揍誰?回去把屁股洗乾淨,等著挨板子吧你!先生,甭理他,這小子是個馬屁精,回去我就開革了他!」

  張竦卻表現了出人意料的寬容:「安漢公,您千萬別!他這也是一片忠心!學生以為,拍馬屁,也不全是壞事!特別是對您.您的行為太高尚了,讓人沒法兒不拍!那不能叫拍馬屁,那叫說真話!您自個兒又那麼謙虛,再不讓別人歌頌,您的偉大,怎麼昭示天下?老百姓,當官的,還有我們這些介於民和官之間的,又怎麼學習您的高風亮節?叫我說,這種馬屁精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少得可憐!」

  王莽搖頭一笑:「先生真會說笑話!王莽若真有先生說的那麼好,列位何苦在這兒靜坐示威,等著給王莽提意見呢?」

  張辣趕緊糾正:「您誤會了,我們這哪是靜坐示威呀.我們是等著遞報告哪!不信您瞧瞧,誰誰的袖子裡,都掖著殫思竭慮、點燈熬油、搔頭蹙眉、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報告書哪!」

  隨著張辣的話音,呼呼啦啦,廣場上上下號人,全都把袖子裡藏著的竹簡奏章掏了出來,頂在腦袋上,請安漢公過目。

  「這麼許多?叫王莽如何看得過來?」

  張竦眼皮一眯、嘴角一翹,露出一個甭提多難看的笑來:「安漢公,您別瞧份數多,內容都是大同小異,觀一知十知百知幹,主要是為了造個氣勢。要不,您先學生這份?」

  王莽警惕性陡然提起:「造聲勢?造什麼聲勢?想搞四大是怎麼著?我告訴你張竦,別看你爺爺對大漢有功,你要是攛掇一幫人搞名堂,危及大漢朝政,我王莽照樣對你不客氣!」

  「那是那是!誰不知道您連親生兒子犯罪部不姑息,是出了名兒大義滅親的王青天!您看,您請看!我這奏章裡要有一個字兒用得不對,我就不是我爺爺的孫子!」

  王莽這才接過張竦的奏章:「嗯,這筆字兒倒是寫得不賴,一看就順眼,打報告嘛,字跡要端正,別弄點子自己都不認得的草字兒,讓人看著累!嗯,文采也行,有點兒你爺爺的意思……」

  看著看著,王莽的眉毛擰在一起了:「怎麼又提選我的女兒為皇后的事?這件事我早就明確表態,放棄資格,你們為什麼還要上書堅持?張竦,這許多奏章都是這件事嗎?」

  張竦點頭。

  王莽苦口婆心:「跟你們講過多少次,要避嫌,避嫌!我以外戚出身,歷任郎官、射聲校尉、光祿大夫,直到大司馬、太博、安漢公,權力是很大的了,『位高震主』,這是很危險的事咧!眼下幼主未能親政,內政委于太后,外政付于王莽。王莽已是如履薄冰,謹言慎行,唯恐朝野上下有所非議,如果再把我女兒推到皇后的位置上,豈不招來天下人的懷疑,誤認我王莽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不行不行,此事萬萬行不得!」

  張竦一盆冷水由頭貫入,結結巴巴:「安漢公,話不是這麼說!您大公無私的精神那是無尚崇高的。可是,您的功績是如此彰明,天下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皇后的人選關係國家命脈,在這種時候,怎麼能單單把您的女兒排除在外呢?這讓全國人民向何處去寄託自己的命運!安漢公!您要以國家為重!您問問在場的列位,大家希望由誰來給大漢臣民作國母!」

  「安漢公女!大漢國母!」

  「大漢國母!安漢公女!」

  王莽無可奈何正要再行勸阻,宮門裡出來一個人,正是少傅甄豐。

  「安漢公!您還在這兒哪!大家都在宮裡等著你商議大事哪!快請吧您哪!」

  張竦一看王莽要走,撲倒在王莽腳下,抱著他的雙腿死活不撒手:「安漢公!您不能走!您要是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情願都死在宮門之前!」

  「唰」!比聽到口令還齊,上千號人全都跪了下去:「我們要國母,我們要國母!國母國母我們要國母!」

  甄豐拍拍張誎的肩膀:「小老弟,你先鬆開手,三公九卿要商議的,也正是這件事!群眾的呼聲,早就飛過了漢宮的高牆,聽得真真兒的!你放心,你們大家都放心!這檔子事要是都辦不妥,我們這些三公九卿就他媽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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