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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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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哀帝直挺挺的屍體,董賢哭得是六神無主、死去活來。一方面,他是難以割捨與哀帝的那一段情愫,另一方面,也有擔心自己地位的成分在內。別看大行皇帝對自己推崇有加,也別看滿朝文武平常對自己唯唯諾諾,更別看匈奴單于嘰哩咕嘟一勁兒讚美自己是大漢賢臣,其實董賢對自己有多大份量最清楚了,哀帝是一座山,他不過是靠在山上的一塊不結實也不壯觀的石頭,有山在,他還能讓世人當個稀罕景兒看,山一倒,他也就歇菜完活了。什麼大司馬,這會兒早哭成個大淚馬、大死馬了。還高安侯哪,這下兒是既不高也不安,光剩下「猴」了,一隻被主人遺棄在背角旮旯兒的愁眉苦臉禿尾巴猴兒。 這只猴兒正在傷心慘然,突聽殿門外一陣急急風響起,「鏘鏘鏘鏘鏘鏘鏘……」太皇太后王政君踩著鑼鼓點兒就進來了。 「大台嗆嗆登嘣嗆啷采登嗆!」一個四擊頭,老太太威武雄壯地亮住了相。 象徵性地哭了兩聲之後,王政君往龍椅上一坐,拐杖把地皮跺得山響:「大司馬何在?大司馬何在!」 眼淚汪汪的董大司馬,跪在王政君面前的時候,還搞不清老太太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好象哀帝是他董賢害死似的。 「太皇太后,喚臣何事?」 「『合適』?你還想合適?朕來問你,你就讓大行皇帝這麼躺著?」 董賢傻了眼:「不這麼躺著還能哪麼躺著?龍袍是剛換的,鋪蓋是裡外三新的,連錦被也是特意絮得厚厚的,軟乎著呢……」 老太太使勁兒頓著拐杖:「大六月的,你是成心要把大行皇帝給捂臭了是怎麼著?」 「反正停不了幾天靈就要出殯,不礙事吧……」 「胡說!你以為這是平常老百姓家裡辦喪事哪?這叫國喪!虧你還是大司馬呢,連這點兒規矩都不懂!我瞅你也不癡不苶的,平常大行皇帝沒少誇你大賢大慧,敢情你就這麼『賢』這麼『慧』啊?陵寢預備好了嗎?梓宮打造得了吧?溢號議定了嗎?嗣皇帝選了嗎?一切喪儀部敲定了嗎?什麼都沒弄,你倒急著要出殯!告訴你,大行皇帝這一走,沒個倆月仨月出不了未央宮,你趕緊給我想轍,天子龍蛻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朕拿你是問!」 董賢哪兒有什麼轍?他哭喪著臉:「太皇太后息怒!臣從來沒處理過大喪國典,再加上驟道山陵之崩,方寸已亂,實在沒什麼好轍了……」 王老太太冷冷一哼:「朕料你也沒這個能耐!算了,朕也不難為你了,找個明白人來料理大行皇帝的後事吧!」 董賢這才松了一口氣:「一切全憑太皇太后作主!」 王政君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年孝成皇帝駕崩,就是前大司馬王莽給操持的後事,有經驗,辦事麻利,朕有心沼他主持喪典,你以大司馬的身份協助他!」 說完,也不等董賢表示意見,立命使者馳奔王莽府第。 沒一會兒,王莽也「鏘鏘鏘鏘」地急急風著趕到未央宮。重任在肩,他顧不上哭,先吩咐了幾件事:「馬上著淩人將淩室蓄下的大冰搬運過來、先護住大行皇帝龍蛻!著使者往在京二千石以上官員府邸報喪,命他們速來弔祭!著各校尉嚴飭部屬,京城內外加強警戒,以防突然變故!」 一條一條分派停當,王莽才撲到哀帝靈前,三叩九拜,放聲大哭。 王政君點著董賢:「你瞧瞧,你瞧瞧!這叫辦事!瞧這麻利勁兒,比你這現任大司馬如何?」 董賢不免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雖然論相貌,他比王莽中看得多得多! 哭了告一段落,王莽向太皇太后請示:「臣啟太后,大行皇帝賓天,國喪諸事紛紛萬端,需有一得力大臣從中主持,未知太后屬意何人?」 這有點兒明知故問的意思了,但王莽有他的想法,他現在有爵無職,只能算勳戚,不能算朝臣,大漢官員名單兒裡,沒他這一號。而主持國喪,需要指揮調度各部門,一個賦閑在野的勳戚,哪來這麼大的權力? 王政君雖是女流之輩,但也經歷了四世君主,政治上的那一套把戲,她聞著味兒也聞會了,豈能聽不出親侄兒的弦外之音? 「新都侯忠心秉國,材器堪用,又是孝成皇帝外親,就命你主持喪典,你須要勉力為之!來人!傳朕口諭,自今日起,尚書諸曹發兵符節全由新都侯掌管,百官奏事,均須先告新都侯!還有,禦林警衛,中黃門、期門兵,也由新都侯調度!敢有違者,嚴懲不貸!」 老太大說到這兒,想起最要緊的一件事:「大行皇帝傳國玉璽現在何處?」 董賢哆哆嗦嗦從袍袖裡掏出皇帝玉璽:「玉璽在此。」 王莽頓時發作:「大司馬自有印緩,為何私藏皇帝璽,莫非真有禪代之意麼?」 說來也怪,董賢見著王莽,就像耗子見了貓一樣,連爪兒都不敢亂伸。他見王莽那樣子,不怒而威,氣勢逼人,連忙解釋:「新都侯別誤會,先皇臥病這些日子,都是由董賢代掌玉璽……」 王莽冷冷一哼:「先皇病重,大司馬不思親嘗湯藥,抓撓印把子倒來得個快!」 董賢還想申辯,王政君一邊兒早已耐不住性子:「算了算了!不要再說了!如今皇帝駕崩,漢室無嗣,這皇帝璽暫由朕代掌!新都侯,你安排人在此守靈,朕回長信宮去了!」 送走太皇太后,王莽沖董賢一揚下巴頦兒; 「大司馬,這兒沒您什麼事了,回府歇著去吧!」 董賢還不想就走:「國喪的事,還要與巨君您商量商量……」 王莽一擺手:「沒什麼商量的了,王莽主持過孝成皇帝的喪典,知道該怎麼做!大司馬要是不想走,再和先皇共臥一夜也未嘗不可!只是須得仔細,別再枕著先皇的胳膊,我們這兒可沒人敢斷先皇的袍袖!」 董賢被王莽說得臊眉搭眼,灰溜溜出了未央宮。 這一宿也不知董賢是怎麼熬過來的。一會兒夢見限哀帝龍榻旖旎,說不盡春光無限,後庭飛花;一會兒又夢見王莽聲色俱厲,冷嘲熱諷,指著自己的鼻子呵斥訓責。睡夢中,董賢是足撒了一通囈症,嚇得他媳婦兒直起雞皮疙瘩。 好容易盼到天亮,董賢倒起不來了,回寵小覺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 董賢一勁兒抱怨身邊的媳婦兒:「你沒跟男人睡過覺是怎麼的?都什麼鐘點兒了,也不知道叫我一聲!快起快起,伺候我梳頭洗臉吃點心,我得上殿!」 董賢匆匆忙忙跑到未央官司馬門,幾個侍衛大戟一橫,擋住去路:「呔,何人擅闖宮門!」 董賢就是一楞:「怎麼了你們?連本大司馬都不認得了?快閃開,本大司馬要上殿議政!」 領頭那侍衛白眼一翻:「大司馬?我們只知道有個被尚書劾奏『帝病不親醫藥』的董賢,不知道還有個要上殿議政的大司馬!張三,你知道嗎?李四,你知道嗎?」 「我們不知道!」 董賢氣得小臉兒發青:「我這兒剛睡一宿覺,你們就敢這麼跟我說話?真是豈有此理!」 那領頭的侍衛大嘴一撇:「您要是還跟大行皇帝睡覺呢,我們就不敢這麼說話,可大行皇帝歸了西了,昨兒晚上,您大概齊是摟著媳婦兒睡的吧?哼,那您可就別挑剔我們的態度了!告訴您吧,我們一大清早就接著上頭的命令了,『禁止董賢出入宮殿司馬門中』!」 董賢真有點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麼檔子事兒?怎麼好模樣兒的連宮門都不讓我進了?」 想起剛才侍衛說過一句「尚書劾奏」,隱隱約約覺出是有人告了自己,連忙甩了官帽,脫了珠履,蓬頭散髮光著兩腳丫子踢到闕門下去問個明白:「臣董賢詣闕謝罪!太皇太后,臣到底犯了哪條哪款,就是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 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慘似一聲,終於讓未央宮裡的王莽聽見了:「是那奶油小生在那兒鬼哭狼嚎吧?讓他省點嗓子,你們誰去一趟,把太皇太后的詔書念給他聽!」 謁者就是幹這個的,他跑到闕門那兒,高聲宣讀:「太皇太后詔命在此,閾下罪臣董賢聽著!間者以來,陰陽不調,災害並臻,元元蒙辜。想這三公職位,是朝政的鼎足重任,高安侯董賢,雖然位列三公,卻不通達事理,身為大司馬,不合眾人之心,怎麼能夠履行職責去折衝綏遠?今特收回董賢的大司馬印綬,罷官歸第!欽此!嗨,我說,你聽明白沒有?快把大司馬印綬交出來吧!我瞅你這些日子伺候先皇也夠辛苦的,趁早回去養養精神,保不齊呀,新皇上來了還得使喚你哪!別哭哇,哭髒了小臉蛋兒,可就沒人愛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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