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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王政君對侄兒王莽吃幾碗乾飯心裡當然有數,不說跟丁明、傅晏比,就是跟眼下在哀帝面前最最得寵的董賢董侯爺比,王莽也要在許多方面勝過他不止一籌!

  於是王政君點點頭:「巨君不光是王家的千里駒,也是漢家的棟樑樹!這樣的人才,不被重用,簡直是浪費!巨君,你放心,我會去向皇上推薦你的!」

  王莽對姑母的厚愛十分感謝,但他憑著第六感覺,預料到重入朝堂這件事絕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姑母太皇太后的心意,侄兒領受了,但這件事情也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皇上這顆心全在董賢身上了,只要有董賢在,王莽的起複大概就只能是一張畫餅!姑母,您還千萬別急著跟皇上提這檔子事,特別是說什麼也不能貶低董賢、抬高侄兒,這樣肯定會適得其反!弄不好,皇上又會遣侄兒重新就國呢!」

  王政君認真想了想,覺得王莽考慮得真有幾分道理,她點了點白髮蒼蒼的鳳首:「巨君果然是越來越深沉了!朕就聽你的,先不急於求成,等待時機吧!這樣也好,你可以好好調養調養,有空兒呢,就領著你娘到宮裡來陪陪姑媽,這幾年,姑媽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悶壞了呢!」

  王莽、王閎辭別了王政君,驅車而去。

  王閎心裡還是有疙瘩:「堂兄,我覺得事情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以姑母的身份,向皇上推舉個把官員,還至於出漏子?大不了跟沒說一樣,咱們也不損失什麼!難道你真打算就這麼終老此身?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想施展才華來助大漢一把?」

  王莽看著眼前這位比自己年輕十來歲的堂弟,慢慢道出:「堂弟,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我這次僥倖奉詔回京,全靠著閉門不出,讓人以為我已無意進取,皇上才放了我一馬。如果剛回來就鋒芒畢露,皇上會怎麼想?他一定把我視為洪水猛獸,為了保他的董愛卿,他才不惜拂逆太皇太后的意願呢!至於你質問我的那兩個『難道』,我可以『明明白白我的心』地告訴你,我一時一刻也不曾消沉,一時一刻也不曾忘了只有重入朝堂才能拯民救國!我還可以告訴你,據我的分析,董賢很可能在一夜之間登上權力的巔峰,但是,他也很可能在一夜之間又從巔峰上重重的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王閎瞪圓了雙眼:「有這麼樂觀?您別忘了,他身後有皇上這座靠山呢!」

  王莽微微一笑:「正因為如此,哥哥我才會這麼斷定!你是中常侍,進宮面君的機會多,我問你,皇上這幾年龍體如何?是不是經常白天打蔫兒夜裡提神兒?是不是老愛傷風感冒吃藥也不頂事兒?是不是一天兒不如一天兒一陣兒不如一陣兒一會兒不如一會兒?」

  王閎傻了:「哥哥,您能掐會算哪?」

  王莽苦笑:「哪裡還用掐算?古人雲,色能戕身!女色戕,男色就不戕麼?哼哼,戕起來更厲害!你知道皇上得的這叫什麼病?這是因愛欲而滋生的穢病,也可以叫它『愛滋病』!皇上本來身子骨就弱,如今有董賢在這兒旦夕戕賊,就是一座山,也得掏空嘍!你想想,依在這樣一座山上,還牢靠得了麼?什麼時候山一倒,他董賢也得跟著完蛋!所以,我不是不著急,我是等著水到渠成呢!」

  王閎驚詫萬分:「堂兄,新都那地方有神醫吧?幾年不見,您還修成了醫道!我真服了您了!」

  王莽作個鬼臉兒:「什麼醫道?我是醫不好瞎醫,道不好胡道!得了,不說這個了,你還是跟我聊聊丞相王嘉吧!」

  「好。王丞相為董賢封列侯的事觸怒了龍顏,讓天子狠狠克了一通,按說您就消停會兒吧?他不介,不接受教訓,打定主意要跟董賢死磕。這不,前幾天皇上要益封董賢兩千戶食邑,又惹得王丞相引經據典將古比今弄了一騾車的反對意見,氣得皇上直拍桌子,我看哪,早晚有一天王丞相得栽在董賢這件事上!」

  王莽歎息一聲:「唉!太剛則易折!王丞相也算是個血性男兒、骨鯁之臣!不過,他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能理解他!當年為了宮中宴會的座位問題,我不也是得罪了傅老婆子?有時候,道理都明白,真做起來就沒那麼冷靜了,要不怎麼說,有三種人不能當官兒呢!」

  王閎請教:「哪三種人?」

  王莽望著車外:「第一種,有脾氣的人,第二種,有脾氣又有眼力的人,第三種,有脾氣有眼力又有正義感的人!特別是這第三種人,當官兒沒有長久的!」

  王閎剛入仕途沒幾年,正在虛心好學階段,不花錢的補習班不上白不上:「哦?這是為什麼呢?」

  王莽挺耐心,向他免費施教:「第一種人,不管對錯,見著不順眼的事就發脾氣,所以他會得罪所有的人;第二種人,能分出對錯,但分不出對方是有心還是無心犯錯,見著不對的事就發脾氣,所以他會得罪所有做錯事的人;第三種人,不但能分清對錯,還能分清有心無心,見著故意幹壞事的才發脾氣,所以他得罪的,只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不怕得罪所有的人,也不怕得罪做錯事的人,怕的就是得罪心腸歹毒去幹壞事的小人!這種小人,害起人來能搞到爐火純青、天衣無縫的地步,得罪了他們,你的官兒還做得長久嗎?別說官兒了,怕是連身家性命也保不住呢!」

  不幸的是,王嘉王丞相正是王莽說的不宜當官兒的第三種人!

  就在王莽奉詔回京後沒多少日子,皇太太後傅仙音咽下了她最後一口氣。

  哀帝真是把董賢愛到了極點,親奶奶的死,並沒有讓他怎麼傷心,反倒為他提供了一個向董賢表示愛心的絕好機會!

  他拿唾沫弄濕了眼圈兒,趁著還沒幹透,跑到王政君宮裡:「嗚嗚大皇太后,嗚嗚嗚,皇太太後崩了,嗚嗚嗚鳴,她崩得不安心哪!」

  儘管王政君跟傅仙音之間有那麼多的芥蒂,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素稱心地善良的王政君總不忍心看著博仙音就這麼帶著心病睜著眼睛走哇?陰曹地府也沒有好大夫不是?

  「皇太太後有什麼未了之事?皇上不必如此悲傷,說出來,看我能替她做什麼不能?」

  哀帝要的就是這句話:「嗚嗚,她老人家有遺詔哇!要給董賢益封,可是還沒等她付諸行動呢,她,她,她就蒙主召喚了!嗚嗚,我可憐的奶奶,這麼點心願孫子都沒能滿足您,孫子真是哭著進門兒——不孝(笑)到家了!嗚嗚!」

  趁王政君低頭擦眼淚,他又抹了兩把唾沫到眼皮上。

  「益封他多少?」

  「不多不多!才兩千戶!嗚嗚!多乎哉?不多也!嗚嗚……」

  王政君被哀帝「嗚嗚」得心煩:「皇上龍體要緊,別『嗚嗚』了,不就兩千戶嗎?朕就替我那老妹子完了這樁心事吧!」

  哀帝蹦了起來:「敬禮!皇孫替她老人家向您表示十二萬分的感謝!嘻嘻……啊不,我是說嗚嗚……」

  哀帝這兩下子,蒙得了王政君,卻蒙不了「第三種人」丞相王嘉。

  王政君的詔書送到了丞相、禦史辦公桌上,王嘉冷冷一笑:「哼!皇上啊皇上,您這種把戲只好去哄董賢那樣的黃口孺子!什麼太后遺詔!我好歹也是丞相,還能看不出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拽過封條,把詔書封了個嚴實,還蓋上了丞相的大紅戳,這是規矩,意思是不予公佈。

  不但不予公佈詔書,王嘉還又寫了一道封事,去諫勸哀帝:「老臣聽說,爵祿之地,都歸上天所有,古書上寫著呢,『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就是說,是上天用不同的制服或者制服的不同花紋,來分別授予天子、諸侯、卿、大夫、士這五種有德之人,而由君王代替上天執行這種爵位的頒發,能不慎之又慎嗎?割出國家的土地,去封賞臣下,一旦所封非人,全國上下都會心中不服,甚至因此影啊了陰陽天道的調和,給天子本身造成嚴重的災禍。如今您龍體久病不愈,老臣琢磨著,這跟您封賞不得當是有密切關係的!比如,對高安侯董賢這種佞幸之臣,您把最高的爵位給了他,使他尊貴,用盡了財物封賞他,使他富有,甚至不惜傷害自己至尊的身體,來寵倖他!帝王的尊嚴不復存在,內府的收藏已經竭盡,您還嫌不夠?還要益封!皇上,財富可是老百姓創造的!當初孝文皇帝貴為天子想建一座露臺,心疼百金的花費,都忍下沒建。而今董賢大手大腳,拿國家的賦稅去施個人的恩惠,有時一家就有受他千金之贈的,這是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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