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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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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那時候徽班尚未進京,怎麼可能唱什麼西皮導板呢!就算有京劇,也唱不到蘇三起解這一出啊,那是明朝的故事!這其實是作者烘托氣氛的需要,為的是體現出傅仙音先聲奪人的氣勢,其實她唱的可能是漢代比較流行的樂府,什麼「吾家嫁我兮天一方」之類,或者是廣為傳唱的司馬相如受了重金為武帝的皇后陳阿嬌所作的長門賦,「君曾不肯乎親臨」之類。具體參賽曲目是什麼,由於年代久遠,又沒有錄音攝像留下記錄,已經「不可考也」。總而言之,演唱者肯定選擇了一首悲怨哀婉的曲子,非常地切合於她現在在元帝心中的地位以及她對這種先榮後衰的際遇難以言表的心情。 她的選擇,或者說她聲情並茂涕淚俱下的演唱,終於感動了評委。元帝聽出傅仙音的弦外之音,也覺動情,不禁回憶起天籟苑那個令人如醉如癡的夏晝來。待到傅仙音如泣如訴地唱完最後一個音節,餘音還在雕龍鏤鳳的殿梁間索繞,元帝已經原宥了她在虎圈的錯誤行為,畢竟像馮昭儀那樣的奇女子中國幾千年、世界幾百年才能出上那麼一個半個的哩。 於是元帝決定把這次宮廷音樂大賽的優勝獎授予傅昭儀,為了她的美妙歌喉,也為了她那悽楚可憐的瑩瑩淚光。 可是傅昭儀卻螓首低垂,款款婉拒:「妾身知德淺藝疏,距離皇上的要求有萬里之遙,這個優勝獎妾豈敢接受!要說起藝術才華、音樂造詣,普天之下、古往今來,有誰敢比萬歲爺您老人家?有您在,這個優勝獎也只有空缺這一個辦法了。至於妾身,只求能以淺薄技藝和一片癡情,長侍萬歲駕前,琴瑟合諧,永遠不要聽到休止符。」 連官中最擅長歌唱的天皇巨星都如此謙虛,其他選手還有誰敢企望折桂?於是大家紛紛矮了半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一致擁護傅昭僅關於優勝獎空缺的提議。 看來世界上的事情就有這麼怪,人,縱然貴為天子,也最怕聽到恭維言論,元帝被眾人一說,竟也飄飄然昏昏然起來,當真以為自己的音樂才華是天下獨步了。 高帽子一戴,元帝來了興致:「既然眾位愛妃如此推崇朕的藝術,朕也不便藏私,今日趁著國泰民安、政通人和,朕就效仿先聖們以禮樂教比萬民的榜樣,為你們表演表演朕頹丸擲鼓的絕技.也讓你們知道知道,朕這個評委不是當著玩兒的。來呀!交響樂隊準備!」 宮廷樂師們立刻在殿角下各就各位.元帝也離了寶座,走到檻邊,依檻而立。早有內侍取過一隻大玉盤,盤中小山樣堆著數百粒碗豆大小的銅丸。 元帝從盤中取出一粒銅龍,望著莫名其妙的臣僚嬪妃們,微然一笑:「眾卿不知道什麼叫做頹丸擲鼓吧?頹者下也,朕就站在此處,用鋼丸投向殿角下的那些樂鼓,使鼓聲和其它樂器形成合奏。樂師們,破陣樂開始!」 聖旨甫出。樂師們一個個撥弦籲簧,開始演奏起雄渾悲烈的破陣樂來。 樂曲開始是緩慢的,胡笳在淒清的秋夜裡長鳴,那縷縷不絕的笳聲,令人進入到一種寧靜空曠的環境中。宮廷樂師們的技藝果然高超,用音樂營造出的大漠風光、邊塞景色真個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然而,沒過多久,寧靜空曠的氣氛就被一股強烈的肅殺之氣打破了,人們聽到了鐵甲的鏗鏘聲、戰馬的嘶鳴聲、刀槍的碰撞聲、士卒的步履聲,甚至,甚至聽到了將士們臨戰前熱血在胸頭激蕩的那種洶湧澎湃的潮聲。 大戰在即。六師整肅,三軍待發。兩支大軍列下了氣勢恢弘的戰陣,戰雲密佈,干戈如林。 這時,眾人看到元帝手臂一揚,那粒銅丸倏然飛出,咚的一聲,擊在十步開外的那面碩大的鼙鼓正中,這上是破陣樂中的一個音符,是兩軍交鋒的總動員令。 頓時,銀瓶乍迸鐵騎出,萬馬奔騰走驚雷。樂曲陡作金鐵之聲,奔突捭合,衝撞跌宕。 而元帝的雙手也開始忙碌起來,銅丸一粒接一粒地被他擲出,又一粒接一粒地擊在那些大小各異的鼓面上,發出高低急促卻又與整個樂曲渾然一體的鼓聲。 眾人全都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他們竟不能決定到底是該用耳朵來聆聽這激昂的樂曲,還是該用眼睛來觀賞元帝那絕妙的表演。 然而無論是聽也罷、看也罷,都是令人拍案稱奇的。元帝耳辨音律,眼觀群鼓,手擲銅丸,整個人就像一架精心製造的機器,按照嚴格設計的程序運作著。銅九在空中飛舞著,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流星一樣一閃即逝,鼓點就隨之或疾或遲、或重或輕地震響著,擲到後來,元帝意趣大作,奪過內侍跪捧著的玉盤,將盤中餘下的數十粒銅丸望空一揮,那些銅丸便如生了眼睛一般,全都撲向各自的目標,幾十面鼙鼓一齊隆然,把一曲破陣樂推向了最高潮。 恰好就在這一片鼓聲中,樂曲夏然而止。 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的臣僚嬪妃們,就那樣呆了足足有一分多鐘,才大夢初醒般地齊齊跪倒:「萬歲神技,天下無雙!」 「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方才那一番劇烈的運動,也著實讓大病初愈的元帝感到心力交瘁,他定了定神,緩步走回寶座一又喘了片刻,才發表感慨:「聯這頹丸擲鼓之技,乃幼年時得自西域異人傳授,多年未曾演練,已是生疏得很了,眾卿,眾愛妃,幸勿曬笑!」 「您太謙虛了!就您這一手神技,怕是當今天下無人可比了!何況每一擲都嚴合音律,動人心弦,就是師曠複出,也不敢望您的項背呀!」 「是啊是啊!我大漢有您這樣精于禮樂的明君,真是江山之幸,萬民之幸!」 元帝微微點頭:「鼓瑟吹笙,雖是雕蟲小技,但也需傾注全副心力,方可登堂入室。朕親政以來,雖然留心於音樂,但卻並非以此為消遣,朕是追古聖之蹤跡,提倡以禮樂治國,這一番苦心,卻不是人人都能體會到的呢!」 說完,元帝用眼掃向群臣眾妃,似乎在期待什麼人來對他的這一番苦衷表示理解。 當然就有口齒伶俐、善於腦筋急轉彎的大臣緊跟照辦:「萬歲聖明!音樂之道,雖然微末,其中奧妙,卻暗合聖人之訓。對於治國肉食者,於調琴和瑟之中,可領悟輕重緩急之理、陰陽頓挫之序,于治國安邦大有裨益;而對於百姓素食者,則可於賞心悅耳之中,領悟聖賢教化之德、修養立身齊家之性!特別是咱們大漢,疆域遼闊,子民眾多,內中魚龍混雜、良美參差,真正需要用美妙動聽的音樂來教化他們呢!萬歲,您今天這哪兒是什麼宮廷音樂大賽呀,簡直就是一次安邦治國的現身說法嘛!」 「是啊,萬歲今天這一手頹丸擲鼓,展示的豈止是音樂天才,實在是在向愚臣們言傳身教安邦治國的藝術呢!」 群臣們有唱有和,說得起勁。 忽見元帝龍顏慘然:「唉!可惜朕這安邦治國的藝術,曲高和寡,後繼無人了呀!」 他轉向一直心不在焉的太子劉驁:「太子,你可能效仿朕,來一手頹銅丸而擲鼙鼓?」 劉驁正在欣賞某一位宮女的美臀,猛聽父皇發問,目光尚未來及從美臀上移開,只得倉促回答:「屁股?誰的屁股?兒臣不敢推,也不敢擲。」 「荒唐太子!」元帝又好氣又好笑,斥責一聲,不再理他。 劉驁卻還在那裡自言自語:「本來嘛!這後宮佳麗、宮女禦婢,都歸您所有,兒臣哪敢動得……」 正念叨著,只聽殿角下咚地一聲,有一面鼙鼓竟自己響了起來。 眾人正在驚疑,鼓聲卻又接連響起,幾十面鼓錯落有致地發出高低各異的聲音,細細聽來,不是破陣樂又是什麼? 元帝也覺得奇怪,是誰未經許可就把朕的演奏偷偷錄了音? 仔細一聽,還是有些差別,方才是合奏,笙管苗蕭鼓角鉦鏑八音齊鳴,氣勢甚是磅礴,現在卻顯然只是獨奏,只有鼓聲在響。 而且從力道上、節奏上都比元帝的要顯遜色,有幾聲甚至出錯了,不過不細聽卻是不易分辨。 元帝睜開龍目,四下逡巡,當然很快就弄清了真相。 是有一個少年在擊鼓,說得準確一點,是有一位皇室少年也在用元帝的方法頹丸擲鼓。 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傅昭儀的兒子,定陶王劉康。當然現在他還是濟陽王,定陶王的三號是後來劉驁上臺之後在河平四年(公元前25年)封的。不過為了方便起見,以後我們在提到他的時候,將只使用定陶王這個王號,免得造成混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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